黛玉回了贾府,本以为闹那么一场,府里的人肯定不待见她了,没想到却是相反,府里的一概人等,从贾母到底下的奴仆莫不笑脸相迎,如春风拂面一般,黛玉微微诧异了之后也就了然:还是想要赖掉那一笔账啊。
王夫人亲自来黛玉房里,她手下的第一心腹周瑞家的手里托着个大红描金海棠花妆奁匣子,跟托着身价性命一般小心翼翼地半托半举地,却又高调招摇,似乎在暗示着周围的人:“看,看,看,太太对林姑娘多好,这样的漂亮的头面首饰只送与林姑娘,这还没过门呢,等以后林姑娘真做了宝二奶奶,还不知道怎么疼爱呢。”
王夫人一脸慈爱到肉麻的笑,是黛玉自来到贾府后从未见过的,简直要令人汗毛直竖。
王夫人就僵着这一脸假笑,拼命克制着咬合得邦紧的牙齿,假惺惺地说:“大姑娘,为着你和宝玉的亲事老太太没少叮嘱我,就怕委屈了你,咱们府里而今这情况你也知道,出得多,进得少,比往日是艰难些了,但是,就算是难,我少不得也要设法把你的嫁妆弄得体体面面的……”
王夫人这也是没辙了,那一日黛玉离开后,她哭着向贾母讨招,因为分到二房手里的家产,加上她自己历年的积攒,总共也不过一百来万两银子,要是全拿去还林姑娘了,二房一家子难道喝西北风去?更要叫大房那帮子落井下石的家伙笑掉大牙了。贾母也是气恨黛玉和大房的倒戈,这时候就顾不得黛玉是她口中千疼百爱的“玉儿”了,直似个陌生人,给王夫人支了一招。趁着这会儿黛玉还在府里,还是令宝玉娶黛玉,原计划不变,叫王夫人拿出五十万两银子来给黛玉,还有五十万两容以后慢慢地还,天长日久地,这债还不就跟那糖化成水一般,自然就消融了吗?
还有,王夫人拿那五十万两银子的时候,简直手心里都要攥出个窟窿来,这吃下去的钱简直就像是长在她身上的肉一样,现在要她吐出来,也就相当于生生从她身上往下割肉呢,叫她怎么还笑得出来?所以,这会儿她和贾母都是众口一词地混淆概念,不说是还的林家的钱财,而是给林姑娘置办嫁妆。
黛玉听这话心里只能暗自生气,对方仗着辈分倚老卖老,她毕竟是闺阁姑娘,没办法撕破脸皮大吵大闹,只好按捺下心底的悲愤苍凉,不卑不亢地说:“二舅母,什么亲事,嫁妆的?我竟听不懂你的话。原是当日我父亲托二舅舅帮忙保管我林家的家产,现今我要出府另住,只能肯请二舅母及时将那一笔款项归还。”
王夫人捏着鼻子,无可奈何地继续讨好着黛玉,说:“大姑娘出府去住做什么?横竖办亲事也就两三个月的事情,搬来搬去地岂不费事?要说避嫌,也没什么,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大姑娘和我家宝玉亲厚,一张桌子吃饭,一张床睡觉地长这么大,原是老太太早就相准了的孙媳妇,就不要做那些过场了,省得麻烦!”
这话就说得太不像样了!黛玉脸上迥然变色,两只眼睛直立起来,说:“二舅母说的什么话!我才来府里,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孩儿,老太太安排我哪里吃哪里住,我岂有不愿意不依从的?什么和二哥哥一张桌子吃饭,一张床睡觉,也不过是孩童懵懂无知罢了,即到大了,我自然是和二哥哥分得清清楚楚的。再者,二哥哥一贯喜欢在女孩儿堆里打闹,原是府上溺爱,我躲都来不及,岂是二舅母那般颠倒黑白的说法!”
王夫人被碰了一鼻子的灰,也没了耐心,穷形恶状地说:“哟,大姑娘这意思,是看不上我家宝玉了?呵,这倒是稀奇了,你也不细瞧瞧,我家宝玉哪一点配不上你了?门第儿配不上?人物配不上?还是哪一点比别人差了?”
黛玉挺直了脊背,冷淡地说:“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我早就和老太太说过了,我不嫁,我是要自立门户,然后招赘女婿上门的,此后中兴林家,告慰父母在天之灵。所以,二舅母别东拉西扯的了,还是尽快把那一笔款项还给我。”
王夫人跟看鬼一样盯着黛玉看了半响,随后,冷笑着起身,说:“你小孩儿家不懂事,你以为招赘女婿能招上门好的来,别引狼入室,到时候哭都来不及!我不和你说,我和老太太说去。”
贾母听说黛玉软硬不吃,只是闹着要拿回家产,还要自立门户招赘女婿之类的,不禁也发了狠,说:“糊涂东西!当初我真错看了她,竟然是个不知道好歹的,亏我还那般帮着她!现在总不能为了帮她,倒是叫你们二房都倒了灶台了!再说这话听着也气人,我暗地里撮合她和宝玉这么多年,一来就叫他们都挨着我住,真要论起来,她那会子就该是宝玉的娃娃亲了!她现在却想要撇得干干净净,岂能是撇得干净的?别的不说,就说这些年,他们私下里拿来拿去的东西都够攒几大箱子的吧?这得算多少回的私相授递了?不过,真要那么着放出风声去了,她的女儿名节也就毁了,叫咱们府里也没甚脸面。还是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的好。得了,咱们先别管,把这话说与宝玉听,看他还不得痴缠了上去,他们之间到底有些情义,比咱们说狠话还强哩。”
王夫人会意,说:“到底还是老太太有高招。我这便去说与宝玉知道。”
于是,宝玉很快就知道府里不光是老太太发了话,连贾政王夫人都点头同意了自己和林妹妹的婚事,现在偏偏是林妹妹钻了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