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姑姑不知道和浣衣局的掌事说了多久,我站在门外候着,看见一株洁白的槐花开得璀璨。 这样安静的树,原来开起花来也是一般的灿烂和浓烈。
我忽然想起自己在沈府的时候,那时我自然还不是在这宫闱之中卑微求生的宫女。我是山阴沈氏的女儿,名叫沈碧清。我的父亲是当朝的震武将军,他离开我们的那一年,槐树也是开得这样好。母亲还说,等着父亲回来的时候,我们可以做槐花糕来吃。我和母亲在槐树下铺开了一张洁白的锦布用来收集手掌大的槐花,可惜父亲却没有机会吃到这些糕点。
他凯旋回朝的时候,据说在城门外谋反。他和亲卫兵全都死在了城外,我没能看他最后一眼,迎来的却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吏士兵。
皇帝对谋反的人一向没有宽容慈悲之心,宣读圣旨的时候,我根本听不清那个内侍尖利的嗓音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脑袋里乱轰轰的。
父亲当然不会谋反,我们沈氏世代忠良,与琅琊王氏、阊门谢氏并称三大贵族。这样烈火烹油的富贵,又怎么会想到要去谋反呢。
但圣旨既然说父亲谋反,那想必便是谋反吧。
皇帝将所有成年男性都抓到大牢里去,他不会放过这些人,后来传出消息,除了十岁以下的稚童被流放宁古塔之外,其余的果然全都在午门外被砍头了。而我们这些女眷,全部为没落为奴籍,要么分配到宫里做宫女,要么就赏赐给某些大臣做女婢。
皇上对我们还算有最后的仁慈,否则身为叛逆之城的妻女,其实全都应该发配到军营之中去做军妓的。
整个家里哭闹不休,我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今天穿了一件素色云纹的长衣。
披麻戴孝,这也算是遥遥送了父亲最后一程。
直到我推开门的时候,发现母亲用一根白绫将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上。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一直以来忍住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我以手覆面,跪倒在母亲冰冷的尸身旁,只觉得眼前一切都浑浑噩噩。
我并非对父亲没有感情,只是他一生忠君爱国,而且身为沈氏的族长,他一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他无法看顾自己每一个子女,我始终也对他有着淡淡隔阂感。但母亲不一样,母亲据说从前是一个青楼的歌女,父亲不顾一切将他娶进门做妾室,当年举案齐眉,到后来渐渐稀松平常。
在母亲身上,我看见了男子的心是多么善变和不可依靠。然而母亲始终不辨不争,她的一生好似一朵花的沉静雍容,即便出身卑微,却也有大家闺秀也难以企及的气度与风华。我一心仰慕着母亲,然而没想到,她却在此刻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母亲的隐忍和安静,并不代表她已经不再爱着父亲。她的爱这样浓烈和深刻,迫使她难以接受父亲的死亡,她也只好跟着一起死。
她竟然将自己的性命,殉给了那样一个喜新厌旧的男子。我的手触碰着母亲冰冷的面颊,想起她巧笑倩兮的容颜,就像是江南水乡翠绿的一面湖水。
可是,她再也不会对我笑了。而我,我也只能尊重母亲的死亡。
我从来不知道沈氏有这样多的烈性女子,我的两位嫡亲长姐和那位出身名门的大夫人,在得知自己的命运是被送进官家做奴婢的时候,在自己的房里纷纷吞金而死。 官差门对这件事抱着默许的太多,这也是皇帝的仁慈,他让这些十指芊芊不染阳春水的女子们,选择了体面的死亡,而不是逼着她们出卖自己的尊严苟且活着。
这是门阀贵胄的气节,是到那一天,我才对那两个嫡亲的姐姐刮目相看。
我却并不想死,就算真的要死,也不要死在这阴冷而无情的沈府之中。当官差来临的时候,我顺从而安静地被他们带进了皇宫。虽然从曾经锦衣玉食的贵族小姐到了命如草芥的宫女,但好歹是活着的。
入了宫之后,日子就变得格外缓慢起来。一寸又一寸的光影,在红墙黛瓦之上流转,惊不起宫闱之中半点涟漪。
我冷眼旁观,想知道父亲身死之后,他一生为之效忠的国家,到底会经历怎样的变故。
天下如今三足鼎立,我所在的南朝fēng_liú潇洒,百年富庶的安逸让这个国家人人称羡。然而就想果实成熟之后的尽头,唯有腐坏一般。这个国家对奢靡的享受已经成为一种偏执,掌握权力的贵族们日日笙歌,然而最底层的百姓哀嚎之声却响彻九霄。
北国民风更显彪悍,在父亲死去之后的两年,他们掠去了燕云十六州。
当今皇帝一意求和,别说抢回自己的土地,更是献上金银珠宝无数,只求换来两国之间短暂的和平。听到这样的消息,就连我都嗤笑了一声。
北国的国主何等雄才大略,他要的不是金银贡品,他就像是所有承天命而出的君王一样,他的目光是所有辽远的土地,他要无上的尊荣,而不是和南朝的君主一样,沉湎在妇人的胸口。
现在皇帝忧心忡忡,是因为传闻之中南疆的大理王也向南朝伸出了屠刀。
他杀了我的父亲,那个可以替南朝保卫太平的男子,无异是自毁城墙。
“站在这里发生什么呆?还不快进去,刘姑姑答应我会好好待你,碧清,你自己要千万保重,到了二十五岁的时候,所有的宫女都会被放出去。你要熬到那个时候,好好活下去。”翠儿姑姑从里面出来,面色郑重道。
我终于回过神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