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浅酒从来没有过类似的回忆和感受,都能被他表情上发着光的笑容感动。
可是同时,他又一日一日地消沉下去。
这种消沉首先是从精神上开始的。
某一天夜里,一如往常浓情蜜意的燕好之后,他疲倦地躺下,阖着眼,在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开口问她:“你说这高居皇位,坐拥万里江山,究竟有什么意思?”
她万分不解地看他:“陛下不是说,大燕沉疴已久,穷途末路,必须要进行一番翻天覆地的变革,而把握住时机,做那个可以执掌风云的人,便是您的愿望么?”
“是。”卓文远道,“这的确是我少时的理想,以为站在高山之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控时局与社稷,定是件无比愉悦的事。为了实现这个愿望,过程中所必须做的一切,也都向来甘之如饴。然而真正站在顶峰之后,才觉得高处不胜寒,这个位置除了寂寞什么也没有。”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声线又轻了几分,继续道:“突然觉得,其实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到底干嘛费心去管呢?若是当初没有这么宏大的愿望,甘心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世家子或风雅名士,也许很多遗憾的事便也就不会发生,现在也不至到这进退两难的境地。”
打从十五岁那年认识他以来,这个男子一直坚定沉着地沿着他的人生计划一步一步走着,从来不曾有过半分动摇犹豫,对自己的选择也没有过任何后悔的时刻。那才是她认识的那个卓文远。
然而此时此刻,一直披着狡猾的外衣的他,第一次直白地表露出了自己精明的笑容背后掩藏的脆弱。这份悲伤便一定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困扰了他相当长时间,才能化作一声长久的叹息。
浅酒一时心疼不已,紧紧抱住了他,颤抖着低喃道:“陛下,您至少还有我……臣妾永远在你身边,无论你在这条路上走多远,将来还要站多高,都绝不会离你而去。就是再大的冷风,臣妾也必会替你挡着的。”
卓文远也顺势将她揽在怀里,沉默半晌后,淡淡一笑,在她额头上吻了吻。
她明白,这是他有礼貌地表示了一下感谢,实际上她的这份真心,并不是他想要的。
但还是忍不住抬眸看着他,酝酿一番后,说出了那句不合身份的话:“陛下,至少,让臣妾为您生下个子嗣吧。臣妾为您付出了这么多,从来不图回报,今生今世,也就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了……”
卓文远先是眸光一凛,抽回手臂审视着她。在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又要引起他的反感了,他随时可能一走了之的时候,才终于见他又重新抱住她,淡淡道了声:“好。孤已经亏欠了一个人太多,注定今生都无法偿还了。既然弥补不了她,至少也不再亏欠你吧。免得将来下了阴曹地府,负债累累,还都还不清。”
而后又转而声线微凉,提醒了一句:“不过你记着,孤只答应了让你生下这个孩子,并不说明若是个儿子的话,便会给他太子之位,将来也决不允许他觊觎这个位置。你可明白?”
彼时月明星稀,一室香烟袅袅,从窗棂的缝隙中侥幸钻入的缕缕清风拂动了眼前的纱幔,吹得烛火摇曳,夜色如此撩人。
浅酒的肩头,似这风中飘渺无依的烟雾般微微颤抖,点了点头,赤裸的娇躯紧贴着他的身体,喃喃道:“明白,臣妾已经知足了……”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纵然她这一生起始于污浊的泥淖,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灾厄,仍何其有幸,于万千人海之中遇见他。为着这一个向她伸出手来,用力拉了她一把,带她从地狱走向人间,让她看见这姹紫嫣红的大千世界的人,甘心付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