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节节败退,终退无可退,他字字句句皆是她的心声,她怪他,她恼他,她也确实恨他。他深谋远虑睿智过人,将天下人玩于股掌中,他进退有度取舍有间,让她步步深陷不可自拔。此番事后,她亦不能再同上次那般原谅他,可她却做不到拔剑相指,爱恨果决。
爱恨已相缠,又如何能绝决果断。
她狠狠咬着唇,不想哭出来,双眼蹬得睁圆,水汽氤氲,一张瘦削的小脸上表情隐忍又痛苦,顾珩心疼难抑,将她一把拥入怀中。
“恨我就打我骂我,难受就哭出来,不要忍!”
桑柔扎在他怀里,被他牢牢桎梏住,绪纠成一团,气怒至极,一口咬在他肩头,用尽全身力气,牙根都酸痛了,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顾珩只闷哼一声,岿然不动,唯将双臂紧了几分堕。
待她松开牙关,顾珩觉得自己肩头位置已痛麻地失去知觉。知道她哭,是觉到肩上传来的蜇痛感。
她泪水滚滚,淌落在他伤处。
她哭得那样安静,蜷在他胸前,身体僵直,偶尔不小心泄露,轻颤几下,只有肩背上不停传来的泪水侵噬伤口的炙疼,告知着她此刻的伤心。
他总知道该怎么对付她,将她逼到墙角,让她褪落所有伪装和压抑,将所有情绪都宣泄出来。
他强硬地让她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为他所屈。
在爱恨之前,失去亲人的苦痛更为浓烈,但除了知道真相那晚哭过一次,她一直平静克制地过分。顾珩软硬兼施,让她再终再无法掩藏,闸口一开,怒洪疾涛般奔涌而出
这一夜,便是这样的静默相拥,她不说原谅,他亦不求谅解。
三军齐发,整装出征。
出谷之前,领头的顾珩忽然停下,抬头望一旁山头,隐约可见似有一人影,白衣墨发,迎风飘扬,仿若仙灵。可再仔细一看,山头碧林繁茂,哪有什么人影。
众人甚是迷惑。
和煦转望向前方的顾珩,见他眼色微暗,顿滞一会儿,终还是蹬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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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
漠国,澹城。
一夜霜落,院内的木芙蓉已凋谢得差不多,地上尽是斑驳的粉白色花瓣。
打开门,冰凉空气一下钻入肺腑,桑柔猛地咳了出来,她扶住门房,好一会儿才停住。
院内一个丫头在扫着地上凋花残叶,见到桑柔,微微低头,问了礼。
桑柔点头。
“老爷已经去上朝了?”
“是的,天未明就去了,这个时候估摸着该回来。”
桑柔嗯了声,走到树下,抬头看枝头所剩无几的花朵,低喃道:“犹胜无言旧桃李,一生开落任东风……一生开落任东风……”
“这本该是表心志高远不畏风霜之词,怎么到了你口中,听起来有几分伤落?”
爽朗男声从院口传来,一人一身朝服,冠冕已抱到手中,看着她。鬓发灰白,浓眉正脸,神色却亲和。
“舅舅……”
吕忠走近,关切问道:“刚起来吗,用过早膳没有?”
“正打算去,舅舅也陪我再去吃点?”
“哈哈,你倒是又看出我饿了?”
“这个时候了,再过个把时辰就到了午膳时刻,舅舅却开口就问我早膳情况,只怕是舅舅早上出门匆忙,未来得及食饭,心里惦惦不忘吧。”
“鬼丫头,一点面子不给你舅舅留!”
“舅娘说,舅舅在外头显足威风,在家里面子基本可以丢一旁。”
“这婆娘,又坏我名声!看我待会儿不……”
“不什么?”一老妇这时从院外走进来,对着桑柔笑了笑,而后挑眉看向吕忠,重复,“你方才说不什么?”
吕忠面上一僵,尴尬道:“没……没说什么!你听错了!”
“阿柔,你年轻,耳力好,方才可听清了你舅舅说什么了?”
桑柔走到妇人身旁,笑道:“好巧不巧,一清二楚。”
妇人点头:“外头飨厅备好了你的早膳,你去吃,顺便与我好好说说刚才听到了什么。”
“好嘞!”
两人相携出门去。
“欸……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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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章临。
方从大乱平息的齐国还有些元气不足。街头店面倒是如往日般早早开门,心有余悸,然生活仍得继续。
说起这大半年的平叛之役,真是险象环生。顾璋白先翼蓄谋多日,兵力物资远远胜于朝军。但朝军就这样处于绝对弱势的情况,太子顾珩兵出奇招,密盟燕楚,借兵申梁,避其前锋,攻其腰背,将井然有序的白先翼军队截断分别围攻,后将白先翼困于丰山崖道,顾珩一人独挑白先翼,身重数十剑后将其手刃,叛军军心即乱
。而另一面顾璋已兵压王都章临,眼见要成功之时,其大将叶广泽出其不意叛变,擒顾璋,携部下一举拿下叛军要将。
前期败得一塌糊涂,后期却胜得干净利落。其间纵横手段,深谋远虑,又有几人能看得清楚。
而与此同时,新晋廷尉名澄给齐王密呈了一份折子,列举朝中与顾璋明结暗联的臣子,出其不意之下,将他们统统围捕。
可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战役结束后,本该领兵回朝的最大功臣顾珩却在重伤未愈之时,布置好军中要事,独自离军,去向不明,不久后归来却病重卧榻,。有传言道,顾珩回到章临不久后,又去了一趟燕国,并与燕国七王子俞晏大打出手。俞晏先前助齐国平叛,亦是出了不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