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匹深色的骏马在夜空下流星般飞快奔驰着,铁蹄溅尘,银鬣乘风,一线线黄色的灰尘在京郊黄土官道上雾样弥漫开来。
刘子毓打马在前,凄清的月光洒照在那身绣着各色章纹的玄色衮袍上,他不停挥动手中的马鞭,深黑的瞳仁半隐在额前不停晃动的玉珠后,虽看不清神情,但在珠子晃过的一刹那,可以清清楚楚地发现,此时此刻,那威严尊贵如神祗的面容,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臣今日冒死直言一说,您的宠爱,非但给不了柔止丝毫幸福,还会让她陷入各种危险之境……”
“皇宫这个地方,说难听点,不过是个虎狼穴,权利窝,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在相互角逐厮杀,而在这些看不见的角逐厮杀中,陛下您敢保证她不受一点伤害吗……”
您敢保证她不受一点伤害吗!
您敢保证她不受一点伤害吗!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东二街口、北武门、承乾楼、重重金殿的黄瓦红墙在他眼前一闪而逝,刘子毓疯狂地抽打胯/下的坐骑,凌乱而迷蒙的视线中,除了明瑟说过的话像刀片一样割在他的心尖某处,还有就是无数个声音在不停问着自己——
果儿,果儿,我说过要保护你,一直都是这样说,然而,我的保护,最后竟然是这样?!
汗水自刘子毓的额头一直滑过他紧绷的唇角,彻底抵达皇宫时,时辰已经是戌时末刻了,夜色苍茫,一路跪喊万岁的声音不绝于耳,刘子毓行至内院的时候,马匹还没听稳,他便扔下手中的马鞭,头也不回地向慈安宫跑去。冯德誉并几名侍卫仆从一路尾随,匆忙的脚步声响彻一道道回廊和御阶,刘子毓跑着跑着,忽然,他又停了下来,紧绷的薄唇艰难地张了张,他侧过身,声音干哑而绝望地问:“她平时处置宫女太监的地方一般在哪儿?”
不消说,这声问话是针对身后的一名宫婢发出来的,也就是之前向刘子毓匆匆禀报的杏衫女子。宫女名叫诗叶,是慈安宫的一名司寝女官,也许没有人知道,这位宫女表面是太后身前的一名贴身侍婢,实际却是多年前刘子毓安插在太后身边的一名心腹和眼线。诗叶一愣,本来以为皇帝会直接去慈安宫要人,这么一问,才马上惊觉过来:“回陛下,西配殿的一处耳房是太后通常处置和受审的宫女太监的秘密之所……”
话音刚落,刘子毓袍角一提,人已经踏上了重重汉白玉台阶,彻底消失在配殿的某个转角处。
※※※
烛火闪闪摇动,蜡泪顺着碟子淋淋漓漓淌下来,一滴又一滴,淌满了漆着红色的乌木小圆桌。淡青色的火焰里,一股一股呛人而窒息的烟味在屋子里袅袅上升,天气很热,依旧是那间密不透风的小耳房,柔止动也不动地躺在中间一张木板做的刑床上,手和脚被捆得死死的,就像许多年前母亲心珠受刑时那样,没有挣扎,没有喊叫,她只是平静而麻木接受着这毫无人性的处置和刑法。
“等一下,这个贱婢,哀家不是要让她写信么?若是你把她的手给弄坏了,呆会她还怎么拿笔写字?”
“是,娘娘圣明,那么……娘娘打算如何处置这名贱婢呢?”
“……呵,哀家听说,她母亲以前在宫中做内人时,不小心得罪了那姓万的女人,最后,姓万的女人将其闷毙处死,哎,只可惜啊,还是没死成。”
“娘娘的意思是?”
“哀家意思是,这子承母业,既然她如此顽固,那么就让她和她母亲一样,也体验体验这被闷毙的滋味吧……记住了,你们要把那沾了水的桑皮纸一张一张给她往脸上贴,直贴到她点头答应为止……”
这是半个时辰前太后和阿兮的一段对话,没有用针挑指甲,而是改用这种贴加官的私密刑法逼着柔止写那封信,柔止躺在刑床上,被捆的右手紧紧捏着的,是裙间的一块兰花形羊脂玉佩。玉佩的青色流苏穗子一直拖坠到了地板上,随着柔止脸上每加一张的桑皮纸而不停摇摆晃动,这种杀人不留痕迹的刑法可谓狠毒之极,此时此刻,从柔止不停起伏的胸口来看,她的呼吸已经越来越困难、越来越微乎其微了。
“哀家再问一遍,还是不肯写那封信么?”太后端坐在椅子上,冰冷的目光在望着柔止时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柔止依旧没有点头,她只是紧紧、紧紧捏着手中的那枚玉佩,仿佛聚集了一个人毕生的力气,玉佩的棱角已经深深嵌进她的掌心,不一会儿,指缝间也透出了血红的颜色。
“真是个倔强的女人!”太后勃然大怒,道:“你们还顾忌什么,给哀家继续贴,哀家就不信,她真的会宁死都不写那封信……”
一名太监应了声“是”,将手中浸湿的桑皮纸往柔止脸上轻轻贴去,然而,刚要盖上去的时候,他的手又停了下来,太监看着不停起伏着胸口的柔止,吞了口唾沫,转头朝太后小声道:“太后娘娘,这已经是最后一张了,如果这张下去,这薛尚宫肯定会一命呜呼,娘娘,真的……真的要贴上去吗?奴才怕万一皇上追查下来……”太监的声音隐隐有些发抖,谁都知道,当今的这位皇帝陛下是个以杀戮为乐的残暴君主,如果有天发现自己宠爱的女人竟死在自己的手里,那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然而,这话听在太后的耳朵里,竟是别样的刺耳与糟心,试想她将他养了那么多年,亲手将他扶上了龙御宝座,到头来,不仅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