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界的喧嚣热闹完全不同,王府内院厅堂之内,虽说同是一大家子人围桌吃饭,气氛却显得十分宁静温馨。洛夜吃了几口之后,突然搁下碗筷,郑重凝视凤浅浅:“阿浅,这么久不见,爷是真的想你了,有几个晚上想你想的哭。做梦都想回来看看你……”
平王爷说到这里,八尺高的汉子,两眼都不禁泛红了。
有些话不说,憋在心里不舒服,饶是眼前好酒好菜也难以下咽了。
谁料得到的效果却不甚了了。
王府众人掏掏耳朵,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耳熟呢?
瞥眼看到一众嫌弃的眼神,本在酝酿情绪的洛夜顿时火冒三丈,心里靠了一声,老子真情流露,表个白碍着你们什么了,一副泫然欲呕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吃不下就都给我滚滚滚——!
一个时辰前……
平王爷前脚刚踏入府门,后脚跟着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马厩前,热泪长流地抚着他那匹西域来的汗血宝马:“红红,你不在,爷的屁股都快给老黑颠散了,你知不知道这么久没见,爷都快要想死你了!”
一又十五分钟前……
平王爷在房间里沐浴更衣之际,烟雾朦胧中,只觉浑身舒坦,服侍他的那一个人影亦真亦幻,眉目甚是婉约,眼见着有三分丽色。
镜前穿衣之际,佳人又是体贴入微,软语轻询,伺候得别提有多周到了。平王爷心头一荡,挽了那人一双柔荑,望进对方眼中皆是绵绵情意:“桃笙姑娘,许久未见,爷甚是想你了。”
桃笙姑娘瞥了他一眼,不胜娇羞:“劳爷顾念,桃笙姑娘定然不胜感激。只可惜,奴家乃是玉梨。”
平王爷尴尬不知如何自处。
玉梨姑娘拂衣而去。
由此可见,凡是平王爷嘴里出来的“想你”二字,着实不可信。
洛夜的名字上了史册,现在的他,已经算得上是一个死人了。外界诸公已经将他的死讯传得沸沸扬扬,痛斥惋惜者皆有,褒贬不一,且看法截然相反者多得是。可见洛夜这个人是个有趣的人,有人对他恨之入骨,却又有人把他引为知己兄弟。
只是任其想破脑袋,也不可能知道他还在人世,却是蜗居在这一方小宅子里,成日里浑噩度日,全不知世事为何。
心里苦叹,嘴上却嬉皮笑脸地说着,阿浅,过来为夫抱抱。
凤浅浅破天荒坐着没动,面色阴寒,这一瞬间散发出来的气焰,俨然不再是那个一心追逐他高大背影的小女子,也不再唯他之命是从。
张开的手臂没有获得应有的青睐,洛夜便有些讪讪地摸摸自己的鼻尖儿,沉默半晌,不禁哑然苦笑:“你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够了……阿浅。”
不料,这句话却如同引发了一个火药桶,凤浅浅猛地站起身来,砰地一声,气焰骇人地一脚将身前的椅子踢翻,她整个人形如幼兽般在房间内逡巡几步,身旁能被她捞着劈碎的东西无一例外变成了残渣碎片,汹涌的情绪在这个时候彷徨找到突破口:
“够了?你说够了?从兵马大元帅变得一无所有,够了吗?!”
一连串桌椅倒塌声,伴随着瓷碗破碎。
洛夜心中猛然剧痛,面色发白,吐不出半个字来。
“死过一次的人,还是被炸得粉身碎骨,够了吗?!”
嘭——元代青花瓷整排碎为齑粉!
凤浅浅的神情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恨悲哀,呼吸声也是越来越沉,几乎透不过气来。
“你敬、你爱的人,不过当你是杀人工具,用你废你一念之间……洛!你不恨吗?!”
咔,紫檀木雕花屏风裂为两半,壁影上飞天女面容俱毁。
这小子向来真人不露相,功夫当真是了得。洛夜悻悻地想。忽略了凤浅浅吃人的脸色。
“功在社稷,却来不及邀功请赏,就被人评判出局,凌云壮志跌落谷底……你,又不怨吗?!”
哗地一声巨响,榻上小几被扫飞出去,黑白棋子散了一地,宛如砌了一半残梦,就此凌乱不堪。
洛夜望了他一眼,默默无言,苍白的唇线紧抿:老子有些生气了。
“高楼酒肆,鲜衣怒马,跃马横江……这一切都跟你无关了!你就等着过一辈子影子似的生活,不能高声谈笑,不能畅快饮酒,不见天日……洛夜,你,可,乐,意?!”
……一声比一声惨言,一声比一声激切,深入灵魂肺腑的拷问,吐出舌尖的时候尾音犹自带着战栗——
掼碎在地的酒瓶里,淌出青色酒液,酒香四溢,好似清幽的眼泪。
人生浮华易折,不过数顷发作,已是满室狼藉。
她整个人颓然欲倾,扶了床柱总算稳住身形,疲惫喘息间,却是语意艰涩地道出了最后一句:“要知道,这一次的灾难,使得你险些毁了一只眼睛,差点残了半边脸,现在的半条腿里嵌着钢骨,你……不痛吗?”
洛夜心头巨震,抬头之际已是面无人色,喝止道:“阿浅!”
刹那间,凤浅浅不敢抬头看那个人的脸,因为他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么狠!
他呼吸急促地盯着眼下脚面,对方却看着他,彼此都是双目赤红。
只不过一个是气得七窍生烟,一个是伤得直入肺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洛,对不起……”在来不及心痛的时候,已然掏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气力,凤浅浅终是缓缓累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