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重访故地喜眉梢天地未老人亦老
张道然拒绝了参加县人民医院花一千多万元重新装修一新的住院大楼的竣工开业剪彩仪式。这么多年来,他越来越觉得参加这类活动,自己好似一头疲沓的牛被人牵着鼻子,身不由己的,或者在电视里亮个像,报纸上登个名,为人在挣面子,涂脂抹粉,甚至象国宝熊猫胖胖供游人赏欣。他真的厌腻了这一切,觉得参加这类活动与发展不快的大县经济导致矛盾激化而暴发有些格格不入,或者华而不实。张道然作为大县的一县之主,又是土生土长的大县人,对滞后的大县经济深感惭愧和不安。这也是他在生活日记本上写下的人生自白,苦于找不到良方来解脱。今天,他担心会有其它的事拖累他,便要政府办公室的主任匡计斌安排比上班时间提前一刻钟出发,前往木舟乡桐梓湖村。桐梓湖这个偏远湖区小村已被中央、省、市各级炒得闻名遐尔,他本不想赶这份热闹,然而,一想到二十多年前的一九七八年曾在那里蹲过点,在那里度过了他人生中最迷惘的季节,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催促着他要去赶那个热闹。
小车经过一路的风尘,再也没有在县城里那么泛亮。在路过南桥镇时,张道然又记起了上星期南桥麻纺厂由他亲手培养竖立的红旗标兵工人现已下岗闷在家中的周小虎带着几十人群情激奋地包专车到县政府机关逼着张道然要生活费的一幕,心情又有些沉重起来。他们没有先落乡政府或先落村委会,而是让司机小刘把车直接开到他过去的住户刘忠国的墩台前。张道然从黑色的小车里冒出来,一眼就看到那熟悉高耸依旧的墩台,和那弯腰驼背的老桑树。他感慨了,二十多年了还是那幅风景。不过,桑树的主杆皮裂化面,而它的枝叶是那么绿嫩且茂盛繁密。张道然一步一步地踏上墩台,瞟着那栋他曾经住在这里现经过改造的旧瓦房,眼前还浮现出它过去的毛草房舍的影子。瓦房的大门一扇开着,一扇掩着。他停在桑树下仰望着,一下看到了那刚刚出苞的桑枣儿,满枝都是。顿时,一种清凉舒畅的感觉充满了全身。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眼光幽清的老头,上下仔细地打量着张道然。他俩几乎在同时认出了对方,“是张书记啦!”“忠国呵”他俩又同时兴奋不已的大笑起来,跃跃欲试的要拥抱的样子。张道然忙伸过手,紧紧地握住了刘忠国缓缓伸出的长满厚厚老茧的手。二十年前,就是张道然住在刘忠国家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俩也没有握过一次手。刘忠国当然不能对公社干部的张道然那么庸俗。
俩双激动的眼睛对视着。刘忠国无不感慨地说:“你老了!”张道然也说:“我们都老了!”刘老汉又说:“难怪一清早有只喜鹊在树梢上欢叫,都好多年没有见报喜的喜鹊了,我还和唐奶奶惊奇着,原来真有喜事啊!张书记,您还记得那黑红桑枣的味道吧。”张道然又仰望了老桑树说:“终身难忘,清甜清甜的,我当时不肯吃,泥娃硬是塞到我嘴里,还是那熟透了,熟黑了的桑枣,把嘴唇都染乌了。”刘老头环顾着匡主任和小刘,热情的说:“到家里去坐。”张道然又介绍他们相认,再转向身旁的司机说:“小刘,去把东西拿来。”小刘快步去打开小车的尾仓,取出荔枝爽饮料和精装的《大县粮酒》,将两个箱子抱在胸前,来到刘忠国家里。刘老头忙起身接着,马着脸说:“人来了我们都领受不起,还带什么东西来。”张道然说:“是她准备的,定要带上。”刘老头的眼前一下现出了从前那位朴实大方的贤淑的冉腊娥的旖旎形像,忙说:“怎么不让腊娥姨来走走看看。她呀,总是那么细心,您在我们这里时,我看她对您就特别体贴关爱,连刮胡子的刀片都准备着。下次一定要让她来走走。”听刘老头这么侃侃道来,同来的匡计斌和小刘,与张道然对视了一下,张道然只好回避他的话语问:“泥娃呢?结婚成家了吧?”刘老汉咧着嘴美滋滋地说:“结了,早结了,都去深圳打工了,张书记您的记性真好,还记得泥娃的名字,不过,现在很少有人叫他小名了,都叫他的大名刘云成。”张道然又问:“那丽姣呢,丽姣嫂呢?还有洪奶奶?”刘老头爽朗地说:“她呀,闲着没事,被人邀去打牌了。”张道然一个抿笑,重复着说:“打牌?”刘老汉解释说:“打纸牌,上大人的那种,城里人不打的,乡下老婆子们打,反正我不管,我也不学。”他又接着说:“洪奶奶呀,早享福了,您看,我都要去见阎王爷了。”张道然说:“怎么会呢!”
刘忠国是老了,老了的习惯动作,是用手拭了眼睛说:“您看,我一高兴,忘记倒茶了。”张道然用手示意阻拦说:“不了,我们好好叙叙。”刘老头坦诚地说:“不瞒您说,我听到小车响,窥视着又怕是什么中央来的人,他们上次来过,是碰巧遇上的,不是我诚心想把他们引来的,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就说给县里惹出了大事,您是在县里工作吧,是不是为那些事来的。”匡计斌忙说:“他是我们县的县长了。”刘老头更兴奋了,呼喊了起来:“嗳,我的县长大人,真是得罪了。上次,好象听人说过,你在县里搞大事了,我没有在意,种田的,管那些天上的事干什么?”他又关切的问:“张书记、张县长,中央来的人,对您没有什么损害吧!”张道然爽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