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不觉得这么做有多残忍,因为病情一旦扩散,死的人会更多。
因此他们极力劝阻玄奘,甚至有人说:“这老头得有七十了吧?看他的模样就不是中原汉人,估计也没什么亲人,没有救治的价值啊。”
玄奘心中又是一阵刺痛,人心如此凉薄,怎不令人悲哀?
他感叹着说:“这个世界原本就充满了苦楚,若是世人再见苦不救,岂不是苦上加苦了吗?”
说罢,不顾众人的劝阻,将这个老胡僧背回寺中,放在自己床上,给他洗澡换衣,煮粥熬药,为他治病。
空慧寺中的僧侣居士们一看玄奘带回来一个模样怪异、满身疮疥的老头,不禁又惊又怕,嘴上虽不好说什么,却都不由自主地离他的房间远远的。寺里也不再安排他讲经说法。
玄奘倒不介意,眼下病人正需要安心静养,自己也可以在照顾病人之余,趁着这难得的清净时光多读些梵书。
于是,在给老胡僧治病期间,他还在抽空继续做他的梵汉对照研究。
然而他想要清净并不容易,先是住在隔壁房间的同修搬走了,因为传说有人身上起了疙瘩;接着,饭头师父也不许玄奘到厨房煮粥,别的僧人一见他从屋中出来,立刻躲得远远的……一时间,寺中竟是人心惶惶。
这样显然不是个长久之计,没几日,知客师父就找到玄奘,叹息着说道:“这几日,空慧寺的香火清淡了许多啊,居士们都不来了……”
玄奘沉默片刻,道:“他是个僧人,虽然不是中原僧人,但看装束,肯定是佛门弟子。对僧人来说,寺院就是他的家,我们没有理由把他赶出去。”
知客师父连连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是……能不能想点别的办法?”
玄奘不再说什么,他理解大众的心思,也知道瘟疫是个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如今,看到知客僧一脸为难的样子,心中思量:我为救一个人,却让其他人生活在恐惧之中,此举绝非慈悲之意。
于是合掌致歉,平静地说道:“是玄奘思虑不周,让师兄们为难了。师兄放心,玄奘今天就带他搬出去。”
他带着老胡僧来到城外的荒山,用修竹和芭蕉叶简单地搭了个棚子,两人便住在这里。
之所以选择这座山,是因为山中清净,无人居住,白天偶有一些山民上山砍柴打猎,但他们的家都在山脚下。
这样,就不用担心老胡僧的病会传染给他人。
玄奘每天就在这山间采集草药,为老胡僧治病。
“这样也算是度夏了,”坐在亲手搭建的竹庵前,他边煎药边自嘲地想,“当年佛陀就经常在森林里度夏,可见森林多么适合苦修的僧侣……”
从峨眉山回来,他便迷上了山林,他喜欢把自己的身心都放置于洁净的大自然中,让生命取得自然的韵律,如同一朵莲花在阳光下悠然地舒展……
转眼到了深秋,天气转寒,老胡僧的身体渐渐复原,疮口愈合,原本苍白的面色也有了红润,玄奘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一日,见他再次端药进来,老胡僧侧过脸来,用生硬的汉语轻声说了句:“多谢小菩萨。”
玄奘又惊又喜:“老师父,您终于开口说话了!感觉怎么样?”
“还好,”老胡僧轻叹一声,道,“总算是捡了条性命回来。小菩萨你心眼好,日后必定得福。”
玄奘听这老人的声音虽然有气无力,但确实顺畅得多了,不禁微微一笑:“多谢老师父吉言。敢问老师父是哪里人氏,要到哪里去?”
“老僧阿缚卢多伊伐罗,云水僧人,游方至此,不知来处与归处,”老胡僧慈爱地看着他愕然的眼神,“对你们汉人来说,这个名字有些长,叫我伊伐罗吧。”
玄奘倒不是觉得他名字长,而是这个名字像极了梵文音译的“观世音菩萨”。
不过想想一些来自西域甚至天竺的高僧中还有叫“佛陀”的,也就释然了。据说很多地方的人都喜欢用圣贤的名字来为自己或晚辈命名,以示尊敬。这一点与汉人完全不同。
他将药钵端到老人面前:“老师父,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然您已大安,还需接着服药才是。”
伊伐罗连声说着“多谢”,玄奘将他扶起来,让他半靠着一个草编的软垫坐着,然后便用汤匙给他喂药。
“不敢再劳烦,还是老僧自己来吧。”老胡僧说着,伸手接过药钵,咕嘟嘟一饮而尽。
夜晚,玄奘照例在灯下看那几卷梵文经典。
“你翻过来倒过去地看那几卷破书,究竟在搞什么?”伊伐罗声音嘶哑地问,显然是对玄奘正在做的研究感到好奇。
玄奘心中有些不悦,这怎么能是破书呢?这可是佛经啊!
按照佛教的说法,佛经又被称作“法宝”。一个僧人管佛经叫破书,这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不过他毕竟心念纯净,想起伊伐罗说话生硬,估计汉语水平有限,用错词也是正常的。
于是恭敬答道:“弟子在学梵文。”
伊伐罗的眼中流露出惊奇之色:“这样学梵文,老僧还是头一回见着。好像东土的梵文经典也不是太多,你学会了它,准备做什么呢?”
是啊,我准备做什么呢?玄奘也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