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很多天没露脸了,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天气又冷又湿,无孔不入的西北风将丝丝潮气送进每个人裹在冬衣里面的身体上,时而还会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洒过街道。街上的人们紧缩着身体,急冲冲地走回家去。
武德八年的除夕就在这样糟糕和令人低落的天气中姗姗而来。
大觉寺的厨房里,膀大腰圆的圆安正在案前用力地和着面,汗水一滴滴地滚落下来,滴在面上,被他毫不在乎地揉进了面里。
每年的除夕他都要和很多面,包大量的素馅饺子,这不仅是寺内僧众们初一早课后的伙食,也是为了招待那些凌晨赶来烧新年头柱香的居士们。由于需求量实在太大,一向大大咧咧的圆安也就不大注意卫生方面的细节了。
“圆安师兄这般和面,包出来的饺子还有谁敢吃?”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倒把他给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竟是久未谋面的玄奘。
“是你呀,玄奘师兄!”圆安咧开嘴笑了起来,“今天不做晚课了吗?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你还迷糊呢,”玄奘笑道,“晚课已经结束了。”
“玄奘师兄来了?”正提水进屋的石顽高兴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师兄,有空来给我们讲故事啊。”几个饭头围过来说。
“是啊,好久没听师兄讲故事,连饭都吃得没味道了。”另几位嘻嘻哈哈地应和。
玄奘神秘地说道:“我正有很多新鲜故事要讲,天竺来的波颇大师讲给我听的!”
“真的吗?”众人立即来了兴趣,“那位天竺大师也会说汉话?他的故事好不好听?”
“那还用说?”圆安一瞪眼,“佛国来的师父,讲的自然是好的。”
说罢又转向玄奘:“师兄哪天给咱引荐引荐。”
“不用引荐,”玄奘笑道,“师兄们若有兴趣,只管前往大师的精舍拜望,大师定会欢迎你们的。”
“还是算了吧,”石顽摆摆手道,“我们这些伙头僧什么都不懂,打扰大师清修,岂不罪过?”
“你们以为大师万里迢迢到这里来做什么?”玄奘道,“还不是来弘扬佛法?若是诚心前去请教,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怕打扰?玄奘今天到这里来,便是向师兄们讨几个饺子给大师吃。”
“没问题!”石顽爽快地一挥手,“看圆安包了那么多,管够!”
圆安憨憨地一笑:“那位天竺大师也吃饺子吗?”
“入乡随俗嘛,”玄奘笑道,“也得让他知道咱们大唐过年的习俗。”
石顽哈哈一笑:“圆安,你和的面可不大干净啊,能用来供奉佛国来的大菩萨吗?”
“谁说不干净?”圆安擦了把汗,“你说的是我的汗?这可没什么不干净的,不信你们问问玄奘师兄,他吃的是不是我包的饺子?可曾出过毛病?”
众人哄地一声笑了起来。
玄奘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办法,眼不见为净。
天竺僧人初来乍到,显然还没有过中国年的习惯,因此,精舍外“噼噼啪啪”的爆竹声,让这个远来的异乡人既惊吓又迷惑,不觉裹紧了围在身上的那条紫色毛毡。
“大师!”玄奘提了个包袱推门进来,波颇立时脸现喜色,如同见到了亲人。
“怎么才来?”他问,“天都黑了。”
“是晚了点儿,让大师久等了。”玄奘有些歉意地说道。
没办法,在行堂的寮舍里,他被石顽、圆安等人围住,连着讲了好几个故事,他们才肯放他走。
“今日玄奘特意跟大觉寺住持告了假,来此陪大师守岁。”玄奘放下包袱后,便忙着去抱柴生火。
随着火苗的升起,原本冷气森然的精舍内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守岁?什么是守岁?”波颇现在的长安话已经说得很流利了,但这个词对他来讲显然还是新鲜的。
“这是我们唐人的习惯,”玄奘道,“每年的最后一天不睡觉,叫做守岁。”
“为什么不睡觉?”波颇觉得奇怪,“修苦行吗?”
在他看来,不睡觉也是一种苦行的方式。
“不是的,”玄奘笑道,“守岁是唐人过年的一种习惯,可没人觉得苦。嗯……怎么跟大师解释呢?”
波颇很感兴趣地看着他沉思的样子,等待着他的解释。
玄奘又到外面去铲了一罐雪,拿回来吊在火盆上烧着,精舍内水汽蒸腾,更加暖和了,波颇大师裹在身上的毡毯不知不觉滑了下来。
“在中国,过年是很隆重的,”玄奘一边烧火一边说,“一年就这么一天,大家不想把这么殊胜的日子在睡眠中白白荒废掉,所以才要守岁。”
“新年很殊胜吗?”波颇觉得很惊讶。
“一年就这么一天,难道不殊胜吗?”玄奘反问。
“如果一劫就这么一天,那才是很殊胜的,”波颇道,“一年的时间并不长。”
“对于娑婆世界的众生来说,也不算短了,身为凡夫的我们,哪里会有机会历劫呢?”
玄奘一面说,一面拿出已经冻硬的饺子,放在一边:“在中国,守岁必须吃这个,这叫饺子,取‘交子’之意,所谓‘新年旧年,交在子时’。”
“真有意思,”波颇笑道,“不过佛陀说过,僧人过午是不能进食的。”
“弟子知道,”玄奘用木棍拨着火盆里的火,“我们现在烧水泡茶,等过了子时再下饺子吃也不迟啊。”
看着玄奘忙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