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从一个士兵手中接过火把,满心孤疑地走到这个俘虏面前。
火光中映出一个身型瘦削面貌清秀的僧人,一袭残旧的僧袍上染满血迹,左肩和右腿处还插着箭,血不停地从伤口处涌出。双手被麻绳紧紧地捆在身后,脚上赤足穿一双草鞋。
这是一个标准的游方僧人,而且,经过一夜的张皇,加之又受了伤,他的面容和嘴唇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寸许长的短发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额上。整个人显得风尘仆仆,狼狈不堪。
“是个僧人?”王祥不禁皱了皱眉头。
真是奇怪啊,他想,自己在这里一驻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僧人。而且不知为何,眼前这位看上去孱弱而又狼狈,偏偏带给他一种极其高贵的感觉,特别是那双黑眸,就像夜幕下洒满星光的沙泉,极为清亮。
难道是……他想起了前些天自凉州发过来的访谍。
“这是他的行李,”一个士兵提了个竹箧过来,放在地上,兴奋地说道,“深更半夜来偷水,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有什么企图!”
其他士兵们也都在窃窃低语。
对他们来说,平常来这里敲门取水的都极为罕见,偷水的更是多少年都也得碰上一回。
王祥注视着僧人,僧人也在注视着他,那双澄澈的眼睛在火把的亮光中熠熠生辉。
“哪里来的?”王祥问,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
“长安。”僧人简捷地回答,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也很平静。
长安?这么远!难道他真是访谍中所说的那个人?
说真的,那天接到访谍的时候,他可是在心里哂笑了很久,心想这世间还真是无奇不有啊!一个年轻的高僧为了个虚无飘渺的国家,竟然不顾朝廷禁令一意孤行,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奇怪的了。更奇的是,凉州那些大人们也不知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着,居然大张旗鼓的把访谍发到这遥远的边关五烽来!
看着那轴加盖了凉州都督府印信的访谍,王祥着实觉得好笑,他想:有没有搞错啊?大唐边关,从凉州到玉门关,整个就是一只巨大的铁桶!有那么多精明强干的捕手,有凉州、瓜州、玉门关的精兵强将,那和尚要是还能跑到这里来,那他不是成了佛,就是有了飞天的功力!
唉,凉州的大人们哪,想给我们底下的人整点事情干干,也不带这么夸张的!
火把上的油毡还在哔哔卟卟地燃烧着,王祥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面前的僧人,从他的面容和穿着上看,的确不像是河西本地人,莫非,他真是从京师来的?
这时,一个士兵递上了一只深褐色的小布包。
“什么东西?”王祥问。
“回校尉大人,”那士兵道,“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王祥示意打开,两个士兵小心翼翼地解着布包上的带子,他们神色紧张,如临大敌,仿佛那里面装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物品。
布包终于打开了,里面是一些土黄色的颗粒状东西。
“这是何物?”王祥皱着眉头问。
“黄土。”僧人的回答依然很简捷干脆。
“黄土?”王祥差点没背过气过去。
这和尚,连谎都不会撒!茫茫大漠,多带一点儿东西都会让人觉得沉重难当,除了水、干粮、马麦这些实在不可或缺的物品外,别的行李那是越少越好。带一把黄土,能吃还是能喝?
“长安离这儿可不近呐,”王祥冷笑道,“大师没有过关必须的过所,却带了一把没用的黄土,岂不是太可笑了吗?”
僧人乌亮的眼睛看着他,反问道:“校尉大人最近有没有听凉州人说过,有个叫玄奘的沙门欲往婆罗门国去求法?”
果然是这个和尚!王祥暗想。
但他同时也被对方那略带轻蔑的语气给激怒了,厉声喝道:“胡说!玄奘大师已经回长安去了。你是何人,敢冒充他?”
见校尉发怒,旁边士兵一把揪住那支钉在肩上的箭,喝道:“说实话!不然,要你好看!”
玄奘痛得几乎窒息,赶紧闭了嘴,在心中默念佛号。
王祥挥了挥手,示意将箭拔出。
四名士兵立即上前,其中两个将他按坐在地上,另两个各自握住一枝箭,大喝一声,两枝带着血肉的箭便被拔了出来!
玄奘再也忍耐不住,轻哼一声,昏死过去。
一个士兵拿来一束干草点燃,放在他的鼻下,在白色烟气的不断刺激下,玄奘渐渐醒转过来。
王祥蹲下身,盯住他的眼睛问:“你真的是玄奘吗?”
伏在地上的僧人淡淡一笑,虚弱地回答:“玄奘的……戒谍……就在……身上,校尉大人,只管……自己取出来……看……便是……”
说到这里,他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喉间仿佛有一口热血就要喷涌而出,忙住了口,死死咬住了牙。
他必须努力护持住神志,使自己不至于再昏过去。
他的行李早被翻了个底朝天,不过是一只发黄的竹箧,上面只有一条沾满沙粒的旧毡毯,一小袋馕饼,一包马麦和一只深褐色的包裹。
包裹里面是两件半旧的僧袍,一袭黑色的木棉袈裟,一只瓦钵和一套简装文房四宝。并没有什么僧牒之物。
他说戒牒在他身上。王祥想想也是,这种物件通常都是随身携带的,便叫士兵去取出来。
一个士兵应声上前,将一只手伸入玄奘怀中,从僧衣的内兜中掏出一个丝质卷轴,打开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