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保依旧是没说话,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到金陵的时候,已经是初冬。今年这一场初雪来得特别早。再回到秦淮河畔,我已经没了半分心思看两旁风景。花满楼门口,碧落显然接到消息,裹着裘皮大衣,兔毛围领,俏生生的立在那里等我。见到我,她便一把将我抱住,眼泪汪汪。我拍了拍她的背,她看了我身后的马三保一眼,便也什么都没说。碧落果然也长大了。
李景隆也在,他看我的眼神充满无奈,又是叹气又是可惜的样子,“怎么又跑了呢,这下……这下……哎!”
楼上暖阁,碧落替我泡了一大杯龙井让我抱着暖手,我朝楼下看去,马三保拿出朱棣的腰牌晾在老鸨面前,与她正交涉着什么,老鸨点头哈腰,唯唯诺诺。
我心中冷笑,既是把我弄到这里来了,还做这样的人情有何意义?
碧落见我神色萧索,也不敢说话,只是推着李景隆把他推了出去。才又坐到我身边,低声道,“姐姐……”
我抬头对她笑了笑,“碧落,你的话倒是成真了。我以后在这里陪你了。”
碧落突然尴尬一笑,“姐姐……李景隆已经交了赎身钱,我已经搬去李府了,今儿我是回来等你的。”
我愣了一下,马上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落下泪,“太好了,太好了。恭喜你。”
碧落也落下泪来,“好什么好呀,姐姐你怎么办啊?怎么就变成这样?难道侯门绣户,就这样难进?”
我知道她未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只得安慰道,“我与你不同,我是做错了事,燕王……”提到这个名字,我还有些晃神,“燕王他大约是此生不想见我了。”
碧落更加伤感,“想来当日我们初见,正是冬日,王爷、李景隆并你我四人煮酒观花,何等逍遥,赛马场言笑晏晏亲密无间,现在散的散,毁的毁……”
碧落这样一说,我也眼酸鼻塞,泪眼朦胧,“今天乃是你我重逢日,更是我的重生之日,快别这样伤感,碧落该敬我一杯才是。”
喝酒能尽欢,青楼乃是买欢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酒水,很快便有龟奴送来一坛上好的女儿红,碧落素手替我倒了一杯,自己又斟了一杯,仰头便喝下。她虽是青楼女子出身,但是因容貌出众,又早早得到李景隆庇护,是以并未体验太多人情世故,酒量也不大好,这一杯就已经满脸通红。
我喝下了自己的酒,便将她的酒杯子放下,“意思一下便是。你要嫁做人妇,李公子虽是待你很好,终究大户人家是有规矩的。你想立足,还要多多检点行为,谨言慎行才好。”
碧落点点头,一抬眼却又是眼泪涌出。
她特意嘱咐老鸨将她原来住的那间屋子腾出来给我,又和上上下下的小姐妹打了招呼,说我是她最好的姐妹,大家见我便如见她,一定不可怠慢。
我倚在桌边,看着碧落这样为我上下打点,忽然心生感动。偶尔相识的风尘女子尚且重情重义如此,同经生死的那个人呢?
要不是李景隆再不许碧落在青楼过夜,她恨不得直接卷了铺盖重回花满楼与我同住。看着这一对小夫妻往外走去,我心中既喜且酸,喜的事他们终于修成正果,酸的是自己如今零落成泥。
三保本欲再来嘱咐我什么,我却叫老鸨跟他说我已经睡下了,让他回了。只一个人躺在这披红倚翠的楼上,不知道是清净了,还是跌入红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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