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入秋,但酷暑的余威依然渗透至每个角落。
赤龙抱柱的廊檐下,摆着一张桐木矮几,上头放着一盘围棋,持白子的御医吕承恩,不时拿起几上的巾帕,轻拭去鬓角的汗珠。
身着黑色甲衣的景霆瑞,把指间的黑子往绞杀正酣的左侧中心一放,就听得吕承恩哀叹道,
唉,将军,您就不能留点情面吗?我这都输了两回了。
既已兵戎相见,岂能手下留情?景霆瑞低沉地说,这声音就像钟鸣一般荡入心怀。
吕承恩哈哈笑着,是这个理,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景霆瑞将云子一一收入桐木雕刻的棋盒,吕承恩往外头望了望,阳光依然强烈,直晃眼睛。
这是一栋位处皇城南宫门边角的二层小楼,一楼为仓储,放的是守城军的旧兵甲,二楼则放着几件桐木家具,少量的兵器。
二楼外有一处精巧的廊檐,面向一个空旷的院落,没有花草树木,也无宫人打扫,连院门上的锁都锈了。
吕承恩觉得,他时常去青铜院面见景霆瑞,日子久了,恐惹来口舌非议,正有些头疼呢。机缘巧合下,让他遇见这处幽僻之所,在仔细收拾后,倒也是很合意的。
啊,他来了。
突然,吕承恩站起来,来到朱漆剥落的凭栏前。那个人是这样娇小,就跟小丫头似的,却穿着一件极为醒目的红色官袍,金色腰带在阳光底下是熠熠生辉。
他先抬头,对着二楼廊檐,露出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接着,便小跑几步,冲上楼来了。
景霆瑞和吕承恩,都能听到那咚咚咚的有力脚步声。
——真是对不住!小的来晚了!小太监一上楼,便对着他们鞠躬作揖。
知道你现在官务缠身的,很难得空,就别再道歉啦。吕承恩说的并不是客套话,而是深知对方有多么忙碌。
吕大人。安平一个感激的微笑,然后便望向景霆瑞。
之前旁人太多,几次相见恩公,却未能行大礼,还请恩公恕罪!安平说着,就要跪下去。
别这样。景霆瑞扶住他细瘦的胳膊,你我现已同朝为官,只怕这么做是委屈了你。
恩人一句话,小的万死不辞,更何况是让我进来当官的。安平说得轻轻松松,面带微笑。
可是景霆瑞和吕承恩,却一时无言。
皇上也就罢了,他认不穿你,倒是宰相那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吕承恩一脸谨慎地提醒道。
小的明白,断不会露出半点破绽。安平笑着点头,热切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景霆瑞。
太上皇在位时,曾命景霆瑞为北征铁骑大将军,去讨伐嘉兰国。
而安平的爹,那位为人和善的私塾先生,恰好去嘉兰的一个村庄探望友人。他不幸遇到战火不说,还得了风寒,高烧不退,寸步难移,友人只能向景军求救。
友人原本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战事要紧,景军应该是不会理睬的,可是没想到景将军立刻派出军医吕承恩,冒着烽火前去医治,还派出两个士兵,一路护送他们回到大燕。
这样的救命大恩,私塾先生自觉还不起,在临行前,他跪地禀告道,老朽家中并无万贯钱财,亦无传世宝贝,想来将军也不爱那些个。但小儿柳玉轩千伶百俐,敏而好学,能为将军所用。若您不嫌弃,待老朽返还家中,定让他来拜见您。
但让私塾先生万万没料到的是,景霆瑞在班师回朝的时候,竟主动登门拜访,亲自来见一见柳玉轩。
好一个聪明机智、能言善辩的小人儿,在当地负有盛名,且他才看了身着常服的景霆瑞一眼,就下跪请将军安,大声叩谢救父之恩。
景霆瑞将他交与青缶教养,继而收入铁鹰骑士,以往铁鹰骑士皆为武将,是时候该有谋士入营了。
不过,显然能让柳玉轩忠心效命的,只有景霆瑞一个。
景霆瑞让他进宫来当太监,陪伴皇帝左右,他二话不说就赶赴皇城,要知道他可是家中独子,虽有两位姐姐,但早已出嫁。
你这身宦袍,还挺合适的啊,模样更俊俏了。吕承恩拿他开玩笑,轻轻拉扯他的红缎衣袖。
可不是先敬罗衣么?有了这身官服,小的宫里办事也方便不少。柳玉轩可爱地笑着道。
自从他进宫后,就改名安平,就和他的名号一样,备受圣宠不说,还人见人爱,十分讨喜。
自从你来了,小德子也规矩多了,不再惹是生非。景霆瑞望着他,我得好好谢谢你。
回将军的话,小德子本性善良,只是太过天真,才会好心办坏事。安平目光肃然地说,皇上又如此宠信他,日子久了,必惹出大祸来。
但要说道谢,该由小的说才对,安平又道,双手抱拳作揖,将军您所做的事,都是为了皇上好,而小的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只怕这些功劳到头来,又去了宰相头上。吕承恩突然说道。
贾鹏有意拉拢安平,还把皇上最近的循规蹈矩,都说成是因为有他在朝堂上大胆谏言的关系。
小的在宫外,也听闻宰相大人权势极大,却未有听说将军的名号。来到宫中,才知道将军有多操劳。如今宫内如此齐整,文武官员虽然对立,但未加深矛盾,都尽心辅佐着皇帝,将军,您才是幕后的英雄。安平极佩服地说。
你言重了。景霆瑞沉缓地说,眉心微锁,皇上若知道,你是我特意安排进来的人,恐怕就不会那么开心了。
不,当今圣上虽然年少,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