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玄青留给了苏渐一样东西。
那是一滴血。
但绝不仅仅是一滴血。那滴血融化在苏渐的心里,在苏渐的念宫里,融入了每一个角落。那血液里的意念,那些朦朦胧胧的记忆,代表着庄玄青的修行记忆。这些宝贵的记忆和经验告诉苏渐,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困难。
想要出去?
那就要战胜自己。
这道结界有缝隙,那些缝隙,便是出去的关键。
在念宫里,苏渐看到了满天繁星,也看到了那神殿十局里若干的疏漏之处。这十局棋固然精奥非常,但是只要是棋,就有不足,只要是棋局,就有它的失败一着。
在脑海里,苏渐改写了那些棋局。
念宫里,那墙上的十局棋,悄然改变。那些不再是神明的棋道,而是苏渐的感悟;那些不再是神明的专属,而成了苏渐的个人财富。它们依循着苏渐的意志,改变了自己的顺序,然后成了十局新的棋。
于是,苏渐体内的念力,便缓缓开启。
那些念力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那层屏障,因为它已经不再是这个世界的力量,更不再是神明可以管控的力量。
所以苏渐不再被那屏障所苦。
所以他挥手,无形的屏障便碎成了有形的晶壁;霎那间,碎片纷飞,落在地上,化为了晶莹的流光。
他走了出来,看着外面的风景,深深地吸了口气。
…………
柳寒鸦眯起眼睛看着苏渐,一时颇多感慨。
他居然能打破自己念宫桎梏,居然能够改变自己念力的结构,甚至,破坏那结界?
看来,他的成长,真的能超乎自己的想象。
沈雪朔的眸子里,登时流露出不可思议的情绪。
无忧境。
那个曾经京城闻名的纨绔公子,经过了短短一年时间,从坐忘中境,堕至废人,又一路攀升,最后,今天,成为了一名无忧境的大修行者,踏入了仙境,距离神国,又近了一步——这一切,都只是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真可谓人生如戏。
如果不是亲眼得见,沈雪朔不会承认这一点。就算一个人再怎么天才,也有他的界限。但是,这个人却成长得飞快,每一次,他都能在逆境之中变得更强。白鹿祭如此,绝谷神殿如此,荆山山脉如是,今日亦如是。
柳寒鸦微笑,拂袖起身,往远处走去。沈雪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蹙眉问道:“你不看了?”
柳寒鸦没有回头,平和的声音仿佛溪水淙淙:“我已经看到了,我想看的。”
…………
苏渐走了出来,并没有特别的喜悦,或者兴奋。
他知道自己有了些变化,这种变化由内而外,改变了他整个人的气质。
他知道自己居然成为了无忧境。
这从头到尾都有些莫名其妙,他没有心理准备,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然后,他感到身心一片空寂宁静,一时之间,并没有喜悦忧伤,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情感,只有一片浩瀚空寂。
这就是无忧境的修行者在破境刹那的心境,无忧,并不仅仅只是无忧,更是不见了一切的喜怒哀愁,心如止水宁静。
南萱等人跟着他走了出来,浑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王太一。
一个六十多年未曾踏上外界泥土的老人,对哪怕是最寻常的草地都表现出一种犹豫和陌生,接踵而至的,则是难抑的激动和喜悦。他的眼角浊泪泗流,嘴唇嗫嚅着,不知是因为喜悦,还是悲伤。
苏渐对老人说:“如果前辈不介意,请和我们一起回到书院吧,我想书院里的弟子们也一定会很开心的。因为您可是在世的,唯一一个书院化梦境前辈啊。”
说到化梦境,老者突然想起莫闲来。王太一登时怒容满面,低声怒道:“哼,莫闲那个老小子,别让老夫抓到,否则,老夫不将其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苏渐耸了耸肩。显然,与选择违背神明意愿而被关了数十年的王太一相比,选择服从的那个莫闲自然是悠闲得多。只是,这个人的秘密,显然也不少!鬼岛之主,化梦境,神明的仆人……无论是哪种身份都足以令苏渐感兴趣!
神明,到底长什么样子?
南萱掩口一笑,劝道:“师叔祖,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您又何必如此执着呢?要我说,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她并不知道老人和那个莫闲有什么纠葛,只是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去劝解;但是老人却并不买账。
苏渐拍了拍南萱的肩膀,示意她不必继续这个话题。但是这个动作显得有些亲昵和温暖,在南萱的心里,却泛起了一丝涟漪。她微笑看向苏渐的手离开自己的肩头,眼中多少有一丝留恋。
苏渐没有察觉到那一丝留恋。
原来无忧境是这种感觉?
他握了握拳头,感到自己比以往更加强大起来。
不仅仅是念力的强大而已,更在于,他的力量十分的纯粹,不再是那种力量的扩大,而是……截然不同的感觉。虽然自己还是自己,但是自己也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他知道,自己已经不一样了。他看着远处的山,知道那座山是自己的;他看着天上的云,知道云是自己的。
这天地万物,都是他本身。
在破境的刹那,他看到了满天繁星。那些繁星之后的黑夜,深邃不可测。可是,当苏渐真的想要去了解那片黑夜的时候,他却成了黑夜本身,无比静谧,无比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