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是皇上知道自己平素最厌恶这等动不动就跪拜叩头的恶俗,九儿心头一热,知道皇上还记挂着自己,没来由的心里生出些许愧疚,便顺势福了一福,口称“玉兰见过皇上!”也算是行了礼。
“玉兰,你总算来了!”皇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九儿心里一抖,眼泪珠子不听话地便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赶紧从襟里掏出绢子擦去泪痕。勉强扬声说道,“许久未见,皇上怎的这么不爱惜身子,可得要好好将养将养才是!”
“呵呵…..”皇上发出一串嘶哑的笑声,又再次有气无力地招了招手,说道,“玉兰,你走近些,让朕好好看看你!”那只瘦骨嶙峋的手露在被子外面,惨白得刺眼的皮肤上,布满了棕褐色的瘢痕。
临来之前,奕欣跟九儿打过招呼,皇上因为得过天花,全身遍布疮癍,模样与先前大异,提醒九儿见驾时千万别被吓着了,以免君前失仪。九儿不忍细看,赶紧低头去看地上,依言往前又走了几步,正好立在侧面透过窗纸打进来的光线之下。
“抬起头来!”皇上喘息着。
九儿心头有些打鼓,还是徐徐地抬起了头,视线所及,正好遇上皇上看过来的眼光。
那眼神里是怎样的欣赏与留恋啊,充满了重逢的愉悦!九儿根本就没顾上看皇上的脸,只看到了那双渴望的眼睛里即将落幕的不甘与柔情,不由得眼圈儿一红,眼泪水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你是越发地美艳了!六弟真是好福气啊!”皇上长长地叹息一声,闭着眼,自嘲般地独个儿笑了起来,那笑容说不出的凄凉。
九儿心有不忍,缓缓走上前去。直接在软榻边坐了下来,伸出手去握住皇上那只露在被外的手,入手冰凉刺骨。
皇上被握住的手本能地往回一缩,又停住了,安心地便让九儿握着,眼睛依然闭着,渐渐地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刘多生弯着腰抬额扫了一眼,脸上一阵难过,什么也没说,立即又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低下头去看地面。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谁都默不作声,此情此景纵使再有千言万语也没有意义了!
与皇上最亲近的时候。莫过于那次去上海的旅程。他一向为人中庸保守,那一次却给了自己莫大的信任和支持,才得此机缘开始了“华夏集团”的创建。登基之后,有先皇的指婚在先,自己不仅悔婚。而且公然与奕欣成亲,他都最终没有痛下杀手。不管有没有为银钱计的打算,处在他这样万人之上的位子,对自己也实在是网开一面了!也足见对自己是用了情的!
九儿这般想着,望着皇上满脸的瘢痕,并不觉得可怕。反而设想着如果当初没有悔婚,他是不是也不会破罐子破摔到这种地步!突然醒悟道,这种思路是个陷阱。把自己当成万能的上帝了!倏然间,心情又恢复平静了。只握着皇上的手静静地坐着。
良久,皇上的呼吸匀净了,竟然已经睡着了,九儿轻轻地松开手。给他盖好被子,站在软榻前注视皇上片刻。心里凄凉地想着,只怕这是最后一面了,便转身退出去了。
一撩门帘,杏红赶紧上来扶她跨门槛儿,身后刘多生又追了上来,轻声唤道,“恭亲王嫡福晋请留步!”
九儿转过身,怆然地看他一眼,不知还有何事?
刘多生手上多了一个黑漆红边的木匣子,对九儿说道,“这是皇上留给恭亲王嫡福晋的,还请收好!”
杏红赶紧上前接了,九儿勉强笑着说道,“谢过刘公公!皇上就拜托你好生照看了!”
刘多生赶紧佝偻着背说道,“老奴这条命是皇上主子的,皇上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奴绝不敢苟活!”
九儿一听他话里存着死志了,心中更是凄凉,却也无话再可安慰的,也只能怅然地离开了。
走了两步,九儿这才发现只有杏红一个人,惊讶地问道,“那位嬷嬷呢?”
“哦,我们刚在门外守了一会儿,有个小太监来找嬷嬷,说是王爷差她去宫门那边守着的下人那里传话,让把车上随时备着的王爷换洗的衣物包拿进来。还说嬷嬷对宫里头的路熟悉,劳烦嬷嬷跑一趟。”杏红没心没肺地回答着。
“换洗衣物?”九儿更惊讶了,“王爷没说他今儿要在宫中留宿呀。”
杏红茫然地看着九儿,猜测地回答道,“也许发生了什么事情,王爷改主意了吧?”
九儿摇摇头,转身穿过东暖阁外面的正厅,进了西屋,一见奕欣正在那儿喝闷茶呢,脸上好大的不高兴。九儿在门口便轻声打趣道,“怎么?以茶当酒了?”
奕欣抬头一看见九儿,脸上马上就高兴了,转瞬又不自在了,撇撇嘴道,“说什么呢?怎么长时间?”
看他那副酸样儿,九儿几乎要“噗嗤”笑出声儿来,还好省得是在养心殿,那袖子遮住了嘴,把笑容硬生生地憋回去了。奕欣也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倒了一杯茶,端给九儿,“来,先吃口茶,说了这么大一会儿话,口渴了吧?”
“这还差不多!”九儿满意地哼了一句,笑着接过茶杯饮下,这才问道,“怎的今天又要留宿宫中吗?出了什么事儿?”
“没有啊?什么留宿宫中?你从何处听来的?”奕欣莫名其妙。
九儿奇怪了,立即转头去看杏红,杏红结结巴巴地对奕欣说道,“不……不是王爷先前派了一个小太监来差嬷嬷去宫门口马车上拿换洗衣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