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属于路芬芳的时间仿佛停止了。她好像回到了四年前齐云山下那个傍晚,火红的夕阳烧得她浑身发烫,她麻木得奔跑着,时而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时而不能。
而那个仿佛血海里捞出来的男人,一对明眸好像烈火都烧不化的冰,冷漠却动人心魄。他就这样匆匆走过她的身边,丝毫不会放在心上,也根本不可能回头。
你……
路芬芳完全被吸在回忆的画面里,体内的灵魂已经刺猬似的紧紧缩成一团,锋芒密密麻麻,却无法掩饰得发抖。
这个声音……不……这是梦魇,是妖术……求求上天,让我快点醒过来,让我快点从这个心魔里挣脱出来……
给我些别的考验吧,目睹更多死亡,犯下更多罪孽,但求不要让我再度跌入那段回忆,让我永远忘了那个人吧!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见我家主人!”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车内出来,站在车上叉着腰问山贼头子。山贼头子说道:“久闻悟雪馆主人大名,周某特守候在此,只求一见。”
“只求一见?”那小厮撇撇嘴,看了一眼地上车夫的尸体,那半泊血都淹住山贼头的马蹄子了,“大爷这见面礼太重了,我家主人受不起。”
“哪来的杂毛鸡崽子在这里聒噪,爷要你家主人出来说话!”
“二蛋。”山贼头低声止住他,仍是柔和得说道:“误伤了馆主家人,实非故意,周某人愿以千金厚葬。但周某人为片片秋而来,还望馆主现身详谈。”
那小厮惊了一下,路芬芳惊魂稍稍回壳,想起她方才所见的琴,正是这姓周的山贼要找的凤舞九天片片秋。
姓周……这人也姓周。
“你……你知道凤舞九天片片秋?”那小厮惊疑道,“你问我家镇馆之宝,用意何在?”
“我的用意。只有馆主明白。”
贼头子表明上谦和有礼,实际上却是寸步不让,那小厮见了如此,也没法子应付。隔着帘子轻声询问车里茉拾的意见。路芬芳也没听见茉拾说话,只一会儿工夫,那小厮便又对贼头说道:“我家主人有要事去洛阳,片刻耽误不得,恳请放行。主人回来之后。必定备厚礼亲去麗山拜见。”
“哦?厚礼?”姓周的说道,“三千官兵么?”
说到这里,两方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姓周的抬头望了望天上黑沉沉的云,说道:“这天仿佛闷着一场大雨,馆主大队人马怕是不宜远行,不如去麗山暂作歇息。”他又给了旁的二蛋一个眼色,二蛋骑着马过来,一脚蹬开小厮,便要牵茉拾的马。
正在这时,一个小孩忽然从车中蹿出。两只手死死夺住缰绳吼道:“不许动!”
那小孩看着比小荃还小些,气势却是唬人,惊得二蛋愣愣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二蛋对上这小男孩的眼睛,只觉淡淡的却十分倔强坚定,没有半点恐惧。这小孩子,不会是个妖怪吧。
“我说你这个小兔崽子你还——”
二蛋刚要推他,车里便道:“康儿回来。”茉拾这半天没言声,这下她儿子跑出来,她总算说话了。那康儿甩开缰绳。又瞪了二蛋一眼,才背着手大步走回车轿去了。
姓周的见状赞道:“馆主的公子好胆气,我这兄弟年过三十,也是久经沙场之人。竟被他十岁孩童唬住了。”
茉拾说道:“我方才一直沉默,是因为没有听懂周大当家的来意。周大爷方才说只为见我,又说是为了片片秋,究竟为何,不妨说个明白。”
周便说道:“周某人恳请馆主大人将片片秋让与我。”
路芬芳虽不懂琴,但也知道片片秋是无价之宝。难怪周要动心抢夺。按理来说,茉拾是妖,她只消小小法术便可解了眼前困局,为何只是和周理论,干在这里耗着呢?
茉拾说道:“片片秋是悟雪馆奉给洛阳公主的贡品,断不能转送他人。”
“我们也没说让你送。”二蛋不知什么时候便把刀拿在手里,悄悄伸过去掀那车帘,“我们是抢——”
明晃晃的刀尖像毒蛇的头悄悄钻进车轿内,可惜车里坐的并不是只会哭闹慌乱的寻常妇人,而是茉拾。
二蛋刚想再伸进那刀,忽觉有千钧的力量压在刀上,让他向前不得,撤手也不得。他再仔细看时,却有个雪白的鞋尖正踏在他刀上,将刀牢牢得踩住了!
此时二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见了鬼了。他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只是大声叫“大哥”。周才驱马过来,茉拾却已经撤了脚,二蛋握着刀仰面倒地,晕了过去。
风缓缓拂动轿帘,谁也不知那帘后是怎样一张脸。周说道:“我看馆主还需要好好考虑一下。此去洛阳路程尚远,山路难行,不如便由在下护送馆主,以偿先前冒犯之罪,馆主认为如何?”
周如此说,茉拾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了。他既想跟着,茉拾也甩不掉他;既敢出入村市,便真有官兵他也是不怕的。
茉拾果然不说话了。路芬芳看准了这个时机,忽然便掀开车帘走了出来:“周大当家不必担心,有我护送,此行必定安然无恙。”
路芬芳边走出来边说话,她站定时才看清了周当家的模样。这张脸实在算不上龙姿凤表丰神俊朗,但那粗犷的眉毛,深沉的眼睛,半脸的胡渣,凝重而孤傲的神情,这世间再无一人可有。
唉,我梦里魂里哪一处见不到,却在这里重遇见你……
路芬芳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