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我不懂,从前咱们在齐云山是何等的和睦!小时候,我和宁梅、澄雷、澄凌做早课,我们偷懒打盹时,是小师叔你故意跑到经堂门口和魏师叔大声讨论道书,把我们吵醒,我们才能免于责罚;师父不准我下山,你总是偷偷带我去,买许多好吃的好玩的给我,澄雷闹着要揭发我们,你也不恼,还把稀罕东西分给他……小师叔,你还记得吗?
“还有我九岁那年,我和澄凌偷跑到钟峰改考卷的答案,后来霏师叔抽看澄凌考卷,看到修改的痕迹大发雷霆,你则一口咬定是你一时没注意改错的。若没有你保护,澄凌非被禁足三个月不可……
“还有很多很多。我十三岁那年,唐师叔和蓬莱宫的师姐结为道侣,你去道贺回来后,却闷闷不乐。我问你为何,你说想到我将来会嫁给别人离开你,便难过不已……我说,我不会嫁人,只会守着爹,守着你……”
“不要再说了,苕华。”苕华历数往事,终于触动武英韶情肠,“不论我对别人如何,我始终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
武英韶仿佛听到眼泪重重跌落在地的声音。夏苕华道:“我知道,我始终都知道。你放心,不管师父和师叔说什么,你我都不会结为道侣的。”
“这又是为何?”
“你把九重葛花环戴在她头上的时候,你把无患珠给她的时候,你守在紫翠山下半年只为见她一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我不会结为道侣的。”
武英韶知道她说的是路芬芳。他想起这个女子,只觉心里像揉进碎铁渣子似的疼。他曾把她视若珍宝,但她总将他拒之门外。经历这么多人事变迁,他也不想再见她,不想再想起珠丘丹炉,想起娘亲。
那块伤疤宁可烂下去,化了脓,也不能揭起来。
“苕华。我不想伤害你,明白吗。”武英韶把手伸给苕华,“你下来好不好?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为什么?小师叔,陈师叔。师父,澄凌,澄雷,你和我,都是一家人啊……”
“放你的狗/屁。不要和我提这些人!”武英韶忽然向前推出一掌,不过及时收力,只微微震了夏苕华一下,“不要和我提他,不要和我提这些脏心烂肺的东西!”
夏苕华不懂武英韶为什么生气,只呜呜咽咽得哭着。武英韶更烦闷了:“你哭什么?不许哭!你自小有生父疼爱,什么苦都没有吃过,有什么可哭的?你非要问我为什么,我就告诉你!陈逾熠为夺珠丘害死了我娘!我娘是她害死的,我爹也是她逼走的!什么她的教导。什么手足父子之情全是狗/屁!她把私生的儿子弄进太素宫,让他在展皓峰一手遮天,明里暗里给他撑腰,澄雷那小杂种才会飞扬跋扈,处处踩在我头上!”
“你……你说什么……澄雷和执剑长老……”
“傻妹子,你该不会以为澄雷真的毫无背景,便能在太素宫耀武扬威吧?只有你被蒙在鼓里,以为太素宫一团和气!”武英韶索性把淤积在心的怨毒统统发泄出来,“他从不给我面子也就罢了,却唬得路芬芳也敬佩他是个刚直忠义的英雄!那次路芬芳问他什么来头。我故意贬低澄雷出身,为他掩盖秘密,路芬芳反倒说我小人之心,故意毁谤他!你说说。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夏苕华沉默了,也不哭了,不知该说什么好。武英韶继续道:“话挑明到这里,你仍觉得他罪不至死,对不对?那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他去成都天隐分市追查火鼠,希望借火鼠与范宁改之事扳倒霏英李。若霏英李被撸下长老之位。便再无人能与陈逾熠抗衡,陈逾熠便会肆无忌惮加害樊掌门,他便会在闭关中神不知鬼不觉得死去,你明白了吗?”
夏苕华瘫软在祭台上。她丝毫不知这样肮脏的斗争在自己家中上演,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持着刀藏在自己床下,而自己起居坐卧照常,丝毫不知一般……
她像一只无辜的白羊。每日低头持着鲜嫩的青草,不知最危险的不是盘旋在头顶的老鹰,而是身边这些披着羊皮的恶狼。
“苕华,别做梦了,你我都是修仙路上最孤独之人,哪有什么友谊亲情可言?”武英韶道,“我不仅要杀澄雷,还要用昆吾剑斩了陈逾熠,亲手报当年杀母之仇!”
武英韶说着便跳起夺剑,将剑柄牢牢握在手中。这一刻,他的心好像前所未有得踏实,又前所未有的膨胀。终于,终于能把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什么别人封的鼎剑阁主,他才不稀罕,他要做这修仙界的主人!
他正仰天大笑,那雪花落在嘴里,却冰冷苦涩。他笑不出来了。他右手用力,自己仍握着那剑柄,但那剑柄也竟同时在握着他的手!
那金光渐渐淡了。武英韶的视野由白变黑,逐渐恢复了正常的光亮。那握着他手的人,一身靛色罗裙如从天空中化出似的,那眼神更像天上的星星,璀璨清澈,直射人心。
随之而来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迷迭香。这味道他只在天河潭闻过一次,便再也难以忘怀了。
她,果然没死。
“小师叔好啊。”路芬芳松开手,浮在空中对武英韶微微一拱,“您还认得我吗?”
“呵呵,这身衣服还是去瑶山之前我送你的,我怎会不认得。”
知道路芬芳未死,武英韶眼中只闪过瞬间温润。他已不想看到这个女人,不愿想起珠丘,想起瑶山!他冷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昆吾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