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吨的拖网渔船一头栽进黑暗中的怒涛。狂暴的大海象是一只企图从难以通过的沼泽中拼命挣扎出来的怪兽一般。巨大海浪重重地冲击着船体,夜空中激起的白色浪花在夜风的力量下,像瀑布一样跌落在甲板上。
在风浪的呼号声中,海浪不断的拍着着甲板,昏暗的船舱里,一个人从门内冲了出来,一手抓着船上的栏杆,然后又有些紧张的看着远处。
接着又一个人跟上来,和他一样,都是有些紧张的往那狂暴的大海看去。
“这样的天气,那些露国人该不会再出来了吧!”
岛田茂有些紧张的看着大海,尽管已经在中国生活了十年,但是他仍然习惯于称俄国为“露国”,就像称美国为“米国”一般,习惯总不会在三两天内发生改变。
现在他所担心的不是天气,也不是这看似要把船给吞噬的海浪,而是俄国人的巡逻舰,在过去的一个月中,已经有先后十几条船被俄国人截获了,现在俄国人对于海上的巡逻越来越频繁了。
“希望如此吧!”
吉村次郎神情凝重的点点头,之所以会选择这样一个恶劣的天气出海,不为其它,就是为了避免遭遇俄国人的巡逻舰,毕竟这船上装载的可都是违禁品,更准确的来说,是数十万海外流亡日本人捐款购置的武器——多达三千余支步枪,如果这批枪能够运到日本,足够武装近万人。
但是想要把武器成功运到日本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实际上,随着抵抗运动的日趋激烈,俄国人对于海上的封锁相比过去也更加严密了,许多船支被拦截,数以百计的同志在海上被逮捕就是证明,尽管他们成功的将数万件武器送到了日本,可更多的武器却被拦截了。
拖网渔船在惊涛骇浪中继续往着目标驶去,船长全力的操持着船舵,以保证航向不会发生偏差,
“可以把旗降下来了,换成俄国旗!”
吉村大声喊道,现在渔船还升着东北商船旗,可随着接近的“俄国”的领海,就必须要升起俄国旗,而这同样也是最为危险的,一但被俄国人截获的话,船上的所有人都将会被作为间谍加以逮捕。
而到时等待间谍的又会是什么呢?
几个小时之后,悬挂渔船终于从惊涛骇浪中驶入了一个小小的海湾,这里是一处天然的避风塘,不过仅只能泊停小吨位的船只,所以,很少有船只驶入。
“好了,这下安全了!”
岛田茂长松下一口气,他拿出手电筒,准备向海岸上发出信号,不过看了一下时间,他却又停了下来——因为约定的时间还没到。
“再等两个小时就行了!”
就在船上的人们听着岛田茂的话松下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在湾口传出一声汽笛声,下一瞬间,吉村次郎的脸色顿时变得一阵煞白——一艘俄国的炮舰出现在湾口,炮口直指向他们……
那黑洞洞的炮口让所有人的脸色一变,一些人更是试图跳入海中,以逃向陆地,可是当他们游向陆地的时候,却意外的看到等待多时的俄国兵。
一切全都结束了!
置身于监狱之中,对于再次踏上日本土地的岛田茂来说,他从未曾想到,自己再次踏上日本的土地,会是以“囚犯”的身份,他被俄国军警逮捕了,以叛乱的罪名逮捕了——他并不是中国人,而是日本人,不过,对于俄国来说,日本人就是俄国人!
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置身于牢狱之中的岛田茂不断的思索着,不过对于可能遭受的一切,他已经做好了的准备,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死亡而已。
能够死在日本,也是一件好事啊!
岛田茂默默的在心底这么想着,在过去的十年间,不知多少次,他总是会在梦中回忆起家乡的草木,回忆起在日本的点点滴滴,即使是在儿子淡忘了日本的时候,他也总会教育儿子,不要忘记日本。
谁又能忘记自己的祖国呢?
在这一声感叹之中,岛田茂透过牢窗往牢外看去,看着那星空,似乎和在长春看过的星空没有什么区别。
儿子能够理解自己吗?
想到儿子,岛田茂的心底流露出一丝疑惑,已经读中学的儿子,早已经把自己视作中国人,这或许是教育的关系,当然,更多的是一种文化上的认同,在明治政府灭亡之前,“脱亚入欧”对于许多日本人来说,似乎是国家富强的唯一选择,而在明治政府灭亡之后,流亡国外的难民们无不在反思日本灭亡的教训,而“脱亚入欧”的忘根之举,更被视为灭亡的根源之一。
也就是在这种反思之中,面对国家灭亡的现实,许多日本人做出了另一个选择——归化成为中国人,因为无论是血缘上或是文化上,日本人都更接近于中国,换句话来说,日本人与中国人是“同文同种”,归化成为中国人,无疑才是日本真正的出路。当然,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归化为中国人,可以在中国获得更好的机会。比如于职务上的进一步晋升啦之类的好处总会诱惑着人们做出“忘本”的选择。
但是,岛田茂却无法接受这一点,在他看来,日本就是日本,中国就是中国。“同文同宗”,那不过只是一个说词罢了,就像德国就是德国,奥匈就是奥匈。或许日本人和中国人都同属东亚人种,但日本毕竟不是中国,德国人、奥匈人都是德意志人,论及血缘,也许他们比日本与中国更为接近,但他们却是两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