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赐这种事,看东西贵重多寡,宫中自然有不同等级的宦官可以做这种事,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万历皇帝给张居正赐东西,都用不着张宏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亲自出马,而他今天亲自来,是因为听冯保说了几句“闲话”。
冯保自从赶走高拱,又逐走隆庆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孟芳等人,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之后,便罔顾历来司礼监第二人提督东厂的老规矩,自己依旧把东厂捏在手里。张宏不是喜与人争的性子,哪怕是本该在自己手里的东厂被冯保抢去了,却依旧没什么怨言,始终维持着和冯保不错的私交,所以冯保也常常把东厂刺探到的事情拿与他说。
这一次,他听到的不是别的,正是数日前汪孚林挑衅张泰徵,而后张家兄弟联手到张家找回场子,却惨败而归的事,后半截完全是别人不知道的秘闻,冯保嘱咐别人不得泄露,自己却当成笑话拿来对他讲。联想到那次朱翊钧被张鲸张诚等近侍撺掇去文华殿旁观看热闹,结果惹出来的那场大事,张宏再琢磨琢磨这一次的事,对汪孚林自然存着几分小心审慎。
张居正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因此,听到汪孚林拿出灾星二字作为搪塞,他就不动声色地品了一口茶,继而挑了挑眉道:“汪公子这待客之茶,似乎是徽州来的?”
这老货好厉害的嘴!
“正是祁门的茶叶。”汪孚林欠了欠身,随即又添了一句,“公公若再是一口一个公子,我恐怕就再也坐不住了,公公还请直呼我的名字就是。”
“既如此,咱家就直接问你,你自己属意何官?”
要不是被人天天催着赶着去科举,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当官!有个进士出身的头衔在身上,全天下哪里不可以去?而且我说想当什么官,你就能给我?
哪怕心里如此想,汪孚林却更明白,这话在自己人面前抱怨一下没什么问题,但绝对不能对外人说。所以,对于张宏这开门见山的问题,他的回答却依旧滑头:“回禀公公,说实在的,我去年根本没想到能中进士,中了进士之后因为名次问题被人揪住不放,我修身养性了大半年,总算得了太平。可去了一趟蓟辽回朝就又成了众矢之的。我眼下只想去个不出风头的冷衙门,那些找茬的家伙我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张宏在宫里前前后后四十年,进过内书堂,阅人无数,自忖也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可今天实在是觉得叹为观止。当着他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的面,汪孚林不是尽力表现,或者自命清高,或者拼命结交,又或者保持距离……反而自始至终闲话家常,现在更是表示情愿去冷衙门躲事!他着实难以判断这是真话还是假话,当下便干脆放下之前的预想,也同样闲话家常似的询问汪孚林家中情形,这下子就把对方话匣子完全打开了。
因此,当张宏离开汪家时,原本透过冯保的东厂,了解一些汪孚林家中人口的张宏算是把汪家的情形全都给摸了个清清楚楚。进了东华门后,他换乘凳杌,就忍不住开始发呆——因为汪孚林最后和他套近乎时,竟是小心翼翼提出,反正现在选官还没定,是否可以回一趟徽州,先把家中嫡亲妹妹的婚事给办了,然后带着妻子去老家宁波府探望一下祖母叶老太太。直到这会儿,他都忍不住替张泰徵张甲徵兄弟二人默哀。
惹上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别看那兄弟二人是阁老的儿子,也一样要吃亏!
然而,等回到司礼监,他还没进自己的直房,却被正好从里头出来的冯保叫住了。两人多年老相识,冯保笑呵呵一颔首,示意手下人把守住各处,不得让人进来,这才直截了当地说道:“太岳的意思是,他打算好好整饬清洗一下科道。至于汪孚林的事情,等他和两边张家那五位公子哥惹出来的事情结束,就给他找个名头让他回家一阵子,避避风头。”
张泰徵和张甲徵要十天八天才能查出来的事,放在东厂手上,不过是两三日光景就能有结果!当他查出那个名字属于都察院的试职御史时,自然就立刻告诉了张居正,这次还真是意外之喜!
张宏对于清洗科道言官这种正经大事倒不怎么上心,因为他很清楚,此事自己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横竖小皇帝也对那些乱喷的言官没好感,可对于汪孚林的这措置……他能对冯保说正好遂其心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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