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请恕我直言。您既是当着太后的面维护了我,难道就没有维护皇上?太后之所以得知此事,想来必定是皇上身边有人出首,可看太后大动干戈清理皇上身边的人,安知不是有人心怀恶意排挤同僚,却不想被一并清理了出去?皇上固然是有些荒疏学业,可若只是太后痛责,那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可首辅大人却偏偏被太后召了过去,万一皇上因为身边的人悉数革退,而因此对首辅大人心生恨意,那岂不是冤枉?”
“住口!”张居正登时脸色发青,厉声喝道,“这岂是你可以妄言的?”
“首辅大人责我妄言也好,但这话我实在是不得不说。自古以来,身在首辅大人如今这个位子上的人,都是最艰难的,可这几年来,皇上对首辅大人全心信赖,甚至今科直接点了张二兄为榜眼,这自然代表皇上对首辅大人又敬重又信赖。今天本来只是一件小事,首辅大人身为当朝首辅,却也是皇上的老师,若也是完全站在太后那一边,对皇上全无维护,皇上心里怎么想?”
这种话别说纵使是亲信不能说,嫡亲子侄也不能说,可汪孚林却义无反顾地说了出来,张居正面上愈怒,心中却非同一般地冷静。历经之前那些事件,他很清楚汪孚林并不是一个冲动冒失的人,如今能这样劝谏自己,诚意难得。想到这也是一个勤于做事而不是勤于放炮的人,他假意愤怒地责备了几句,见汪孚林虽不作声,脸上表情却分明透露出坚持,他便卸下了那层狂怒的面具,但脸上却是一片漠然。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张居正果然并非自大到看不清后果!
汪孚林轻轻吸了一口气,却还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首辅大人明鉴,君臣相得若一旦出现裂痕,那就永难弥补了。”
“你不必劝了!”张居正亲信虽多,很多都是尚书侍郎这样的高官,可官场厮混的日子长了,难免就成了老油子,所以看到汪孚林压根不顾自己也不过是才刚被摘出来,却一个劲说着犯忌的话,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但那笑却不是欣慰的展颜,而是有些自失和自嘲。
“皇上是一国之君,太后痛责他荒疏自然是出于爱护,但把我这个首辅也召了过去,令我以大义责之,自然是另有其意,你不明白,那也就不用去想了。”李太后虽是女流,不管政事,可从某种程度来说,制衡的心术且也并非一点不懂。然而,说到这里,张居正顿了一顿,语气却是一下子凌厉了起来,“但你今天说的那些话,全都给我烂在肚子里,日后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许再拿出来,否则我直接把你扔到天涯海角去!”
汪孚林想到罪己诏的事自己都还一直都没法提——毕竟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获知这个消息的渠道——于是,他忍不住张了张嘴,可面对张居正那异常犀利的眼神,他又不得不闭上了嘴,暗想这次只怕是要把张宏这个司礼监第二号人物给得罪苦了。然而,也许是他那怏怏的样子落在了张居正眼中,也许是他刚刚的话终究让人有些触动,张居正却是淡淡地说道:“我会上书,请个十天八天的假。”
这么说,张居正这罪己诏至少得拖个十天八天?不对,只要拖上十天八天,李太后冷静下来,即便不冷静,顶多是让次辅吕调阳去写那什么罪己诏……不对,吕调阳在两宫面前可没那么受信赖,这种事轮不到吕调阳!十天八天之后,这事早就黄了!
汪孚林只觉得心头压着的那块沉甸甸大石头一下子被搬开了来,赶紧躬身说道:“首辅大人日理万机,太过劳累,还请好好休养,我就先告退了。”
可转身开溜的他才走出去没两步,这才陡然醒悟到自己竟然忘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赶紧复又转身回来,不无尴尬地说道:“刚刚一时情急,尚未谢过首辅大人在太后面前的说情之恩……”
张居正哂然一笑,这才淡淡地说道:“好好在广东道做你的掌道御史就行了。也让人看看,监察御史除了成天鸡蛋里挑骨头,还能做什么。”
直到出了寝室,重新站在了傍晚的夕阳下,汪孚林抬手擦了擦脑门,这才发现早已是憋出了满头大汗。院子里张家几兄弟都在,这会儿却没有一个人上来问他刚刚在里头说了什么,而是点头的点头,拱手的拱手,不多时就鱼贯而入进了寝室。这时候,他看到朱宗吉也跟在张家兄弟的后头,连忙突然一把将这位太医给拽到了一边,却是低声问道:“首辅大人到底什么病?”
“什么病?”朱宗吉翻了个白眼,想到了当初汪孚林把自己带到张家开导张敬修的情景。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虽说进了太医院,但宫中帝后贵人的病却再也看不着了,最大的两个客户就是张大学士府和武清伯府。这次张居正一病,对这一点了若指掌的冯保就直接把他派了过来。此刻,见汪孚林一脸的恼火,仿佛要翻脸,他方才收起不正经的表情,冷冷说道,“还能是什么病?当然是积劳成疾,你以为里头这位是铁打的吗?”
汪孚林一下子愣住了,可还不等他反驳,朱宗吉就低声反问道:“你是想说严嵩八十多了还在内阁当首辅?那是因为他有严世蕃这个能帮忙的儿子,下头狗腿子也不少。至于其他人,有几个首辅当得和里头这位似的劳碌命,什么都要一把抓?如果只是照着旧政也就算了,偏偏咱们这位首辅大人还要大刀阔斧改这个改那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