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市井之中多偷儿,就连皇宫大内,也有那起子敢偷盗府库珍奇的贼哪!”
前门大街上一家很有名的包子铺中,当汪孚林用勺子舀着白嫩爽滑的豆腐脑,小心翼翼地将那糖片均匀拌开,随即从那一笼屉的包子中夹了一个送到嘴边时,他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登时吃了一惊,筷子一松,险些把快到嘴边的美食给掉进了豆腐脑的碗里。
他吃饭的这张桌子是摆在店门口的,严格意义上来说,老板完全是占道经营,这年头却没城管,所以谁也不会管这点小事。此时此刻有人这一起头,坐着的食客也好,正买东西的食客也好,全都好奇地看了过去。
“您老也听说了?啧啧,听说还是这两天内库盘点,这才闹出来的!”
汪孚林没有刻意扭头,却能够发现有人刻意地在那张桌子上坐了下来,随即自来熟地悄悄追问到底怎么一回事——然而,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所谓的悄悄其实和明目张胆没有太大的区别,反而还使得很多好奇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就只听那最先挑起那话题的老者西里呼噜喝了大半碗稀粥,随即一拍桌子说道:“老定襄王的事,你们应该听说过吧?那一位本来是成国公,嘉靖年间那么乱的世道,愣生生荣宠不衰,到前头隆庆爷爷在位的时候,这位自恃宠眷,竟然开口向隆庆爷爷讨要内库里头的那幅《清明上河图》。那幅画自从北宋末年那位道君皇帝亲自藏了之后,从宫里到民间,从民间到宫里,辗转了也不知道多少回,可以说是价值不菲。“
见食客们渐渐都聚拢了过来,而且还有不少路人,那老者非但没有卖关子,反而说得更加起劲了:“不说前朝,就拿最近这几十年来说,正德年间那位首辅李东阳李阁老,就曾经藏过此画,后来李阁老去世,画又辗转到了别人手上,后来被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巧取豪夺了去,严世蕃死后,这才没入宫中。定襄王早在当年就对这幅画垂涎三尺,所以仗着是勋戚宠臣,就开口要了,而咱们那位隆庆爷爷对书画素来不着意,当即就答应啦。”
听到这里,汪孚林虽说一口包子一口豆腐脑,看似吃得正香,可其实也至少有一大半注意力在那说话的老者身上。虽说他很知道,天子脚下的百姓素来很有八卦意识,再加上说的又是当年追封定襄王的成国公朱希忠,如今朱家远不如当年那般受宠,可他还是敏锐地嗅到了几分阴谋的味道。果然,四周围的路人中,很快就有一个嗤笑了一声。
“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新消息呢,敢情就是这事。要说老定襄王倒霉呢?那清明上河图金贵不假,可宫里却有些人早把东西当成自己的了。说是那时候就有个小太监,悄悄把东西偷了要送到宫外去卖,可谁知道这画前脚偷出来,后脚就被人发现啦。无奈之下,他竟是把东西就塞到了金水桥的桥墩底下,谁料一塞进去就没能及时拿出来,后来三天下雨,东西算是彻底毁了。等这小太监终于被查出来挨了一顿棒子,又把东西起出来,那画就不成样子了。”
“我也听说过,说是当年隆庆爷爷气得都快疯了,却还不好意思对定襄王说,后来赏了别的东西代替……”
“那画呢?就真毁了?听说那幅清明上河图可是真好啊!”
“当然好,你知道满世上多少赝品?造孽啊,有些人就是手脚不干净!”
汪孚林一笼屉包子加上一碗豆腐脑,坐在那小桌子上足足吃了两刻钟,他方才最终站起身来。心情恰是非同一般的狐疑。如果只是起头那老者一个人说,他说不定还会因为疑心,悄悄派人去跟踪一下,看看是谁没事传这种死人遇到的倒霉事,可谁能想到,这食客之中竟然就有三四个知道这件事的,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绘声绘色。如果不是他确定自己跑到这里来吃顿午饭,完全是一时兴起,还以为别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等到离开老远,之前另一张桌子上坐着的刘勃跟了上来,他便吩咐人去其他各处店铺溜达打探,看看是否也有这样的传闻,自己这才先行回都察院。然而,当他回到都察院广东道掌道御史的直房,他便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如同光速一般的流言蜚语那散布速度。因为郑有贵也给他讲了一个类似版本的故事。只是这个故事中,太监变成了某不具姓名的贪官。
“都察院其他御史那边,有传这消息的没有?”
“回禀掌道老爷,侍御老爷们几乎没有谈论这事的。之前总宪大人才发过那样的脾气,说是不许传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所以这事儿也就咱们这些下头的小吏们自己说说。我也是觉得突如其来怎么都在说定襄王的事,有点儿蹊跷,这才特意来说一声的。”
也就是说,消息的散布竟然是先针对底层民众?
汪孚林有些讶异,可想想自下而上的传播渠道,官员在衙门不能说,回头到家里自然会传,他在打发走郑有贵之后,忍不住沉吟了起来。
如果只按照最表面的情况来看,也许是有人觉得朱希忠根本就不够资格追封为王,所以便用这样的故事丑化朱希忠,可问题是这故事只说内廷有人敢偷东西而已,朱希忠的厚颜讨要赏赐,不过是一个引子。再说了,朱希忠的墓志铭,可是堂堂首辅张居正亲自写的,追封王爵之事也是在张居正手里办下来的,如若真的要翻张居正的旧账,这不是和张居正作对?
而如果不是朱希忠,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