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炌则是耿耿于怀王继光险些被人坑死,而且,出于科道之间的竞争心理,他干脆重重一拍扶手道:“光懋如此轻易被人蒙蔽,往小了说是失察,往大了说,却不啻为助纣为虐。他这个兵科都给事中实在是太轻信了,应该调他回来,让与他同行的兵科给事中程乃轩安抚军中,以免生变。”
张居正却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三个堂官一一表态,他这才看着忝陪末座的汪孚林问道:“世卿,此次泰宁部速把亥奸谋未能得逞,多亏你想得周到,居功不小,你对此事如何看?”
汪孚林刚刚听到张学颜、方逢时、陈炌这三位部堂级高官一一发表意见,全都表示外敌当前,团结为重,他着实有些嗤之以鼻。他去过辽东,当然也知道李家父子善于征战,功勋赫赫,但就因为这个缘故,很可能存在的杀降冒功这种事也轻轻放过,那也实在是太纵容了。
因此,听到张居正问自己的意见,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随即沉声说道:“恕下官直言,速把亥奸谋固然可恶,辽东军心也确实得好好安抚,但辽东大捷若真有猫腻,却绝对不能纵容!”
此话一出,方逢时遽然色变,张学颜有些不可置信,陈炌则是大吃一惊。这其中,张学颜更是忍不住想到,之前汪孚林在辽东之行的时候,他也好,李成梁和李如松父子也好,看似对其不薄,但都有借其之故,行自己之谋的心思,结果汪孚林在抚顺关耍了个天大的花招,把他们一块给坑进去了。说得好听那是在辽东结下了一段旧情,说得不好听,那可是不小的龃龉。
所以,汪孚林从前竟然在兵部尚书廷推的时候推他,他还是很吃惊的,但对方既是主动示好,他当然不会往外推。可现在看来,难不成那时候没吃亏还赚了的汪孚林对自己还算友好,可对李家父子反而耿耿于怀,这会儿趁机报仇?
而汪孚林也看到了其他人的震惊和不自然,可他更在意的是,张居正不置可否,一张脸纹丝不动。为了说动张居正,他又加重了语气。
“原因很简单,若是纵容,今天有一个陶承喾杀降,明日就可能有李承喾,张承喾……就算这些所谓降人的真假难以界定,也应该报由上官,然后再报给朝廷处断,而不是他擅自一杀了之。”
说到这里,汪孚林就只见张居正显然露出了几分认真的表情,他就继续说道:“有功大将,立功当赏,但有过也应当加以惩治,至少要让人知道,朝中已经知道了真相,而不是一再惯着,纵容其骄矜之心。速把亥此次的奸谋固然可恶,但若不是陶承喾让其有机可趁,又怎会闹得此番牵连到这么大?”
“辽东乃是如今天底下打仗最多的地方,李成梁又骁勇善战,功勋赫赫。从前辽东有多糜烂,张部堂应该是最清楚的。可以说,正是在张部堂和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带领下,辽东方才有如今长治久安的局面。天下九边,辽东因为要面对朵颜三卫、察罕儿部、女真诸部的侵扰,军官多有战功,最容易升迁。倘使在辽东尚且有军官为了升官发财而谎报大捷,那么九边之中其余没有战事的边镇,若也有军官效仿,擅启边衅,杀降冒功,那岂不是乱套了?”
方逢时之前只觉得张居正对汪孚林实在是有点过分器重,即便是对于之前汪孚林那次辽东之行,他也更多地认为,那得归功于沈有容的胆大善战,沈懋学的出谋划策,可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要是那时候没有汪孚林在背后鼎力支持,拖延时间,十个沈有容也别想出抚顺关去,出去了也会被人追回来,最后也未必能够一战成功!
可理智上知道汪孚林是对的,并不代表他就要支持汪孚林的意见。毕竟,身为兵部尚书却被人当面驳回,他的体面何在?李成梁的恩赏要收回,之前对他这个兵部尚书的恩赏呢?这不是几匹布几十两银子的问题,也不是恩荫一个儿子入监之类的问题,而是堂堂兵部尚书的面子问题!
想到张学颜之前一直支持李成梁,此时也应该会反对,他就寸步不让地和汪孚林顶了起来,一口咬定速把亥会趁虚而入,长定堡大捷是否有猫腻之事应该顺势了结,不应纠结不放。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应该支持汪孚林的陈炌固然没加入,张学颜竟也满脸若有所思地保持了沉默。一时间,一场廷议就成了他和汪孚林两人针锋相对的个人辩论会。直到张居正最后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扶手,汪孚林闭上了嘴,他这才也停止了这场口舌之争。
“辽东之事,需得快刀斩乱麻。”张居正一句话决定了接下来的基调,继而就看向了汪孚林说,“世卿曾经去过辽东,那就再去一趟,把光懋换回来。此事拖得时间越长,那就越容易引来方方面面的猜测,你的任务便是在最快的时间里将此事平息。”
汪孚林顿时微微一愣。他要想去早就去了,用得着推荐程乃轩吗?他正想试一试能不能把至交好友给推上去主理此事,就只听张居正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让你去的理由很简单,你在辽东颇具盛名,又和李家人有过一段交情,不是光懋他们这只有名头的给事中能够相提并论的。而且,若按照你铄的,对辽东兵将需得恩威并济,这分寸你自己把握想来也比别人更合适。”
敢情竟是自己把自己给套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