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得患失的真定知府钱普直到张敬修亲自出来,对他的周到大加赞赏,说是祖母对这顿晚饭极其满意,已经等得地老天荒的他一边谦逊,一边和张敬修说话,等把人复又送进去之后,这才常常舒了一口气,转而便是狂喜。
之前张宁激他吐露新官上任被人诟病的苦处,他说归说,但还多了一个心眼,可转眼间这位司礼监的随堂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他就觉得自己捡了这么一个大便宜,却还是太慢待了人。
可他之前就因为奉承张居正的那一座轿厅,很可能给自己惹来大麻烦,现如今哪里还敢贸贸然给张宁这种层面上的人送礼?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钱普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让人捎带话去给张宁,想着当面见人问个清楚,省得回头连个道谢的机会都没有。可是,当他等了良久,张宁晃晃悠悠出来之后,一听到他小心翼翼多谢提点,顿时就笑了一声。
“举手之劳的事,谢什么谢?再说了,我也是奉皇命下来迎接太夫人的,太夫人吃得下睡的香,我这差事才算办得好。更何况……”张宁拖了个长音,竟然笑吟吟地拍了拍钱普的肩膀,“你应该感谢汪掌道没事和你闲聊首辅大人那轿子的事,要不是知道你就因为这么个小小的奉承被人在背后传成那样,趋炎附势媚上欺下的名声竟是如蛆附骨去不掉了,我也不会觉得惺惺相惜。”
张宁丝毫不理会惺惺相惜四个字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笑容中突然流露出几分杀机:“想当年,我也被几个该死的家伙算计过,谁让那几个文官名声好,我这个太监就只能被动挨打?不过,我比你幸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借着两败俱伤的威胁和人摊牌,先把事情摁住了,到最后还硬生生干掉了两个对手。”
这是连汪孚林在离开杭州后都不大了然的浙江官场内斗,张宁确确实实挤走了一个布政使一个按察使,尽管用的时间有点长。
钱普出仕至今也十年了,这会儿闻听张宁一番话,他却有些瞠目结舌。
张宁是真因为也曾经有过被人排挤暗算的经历,这才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要知道,他小小一个知府,对这位公公毫无帮助!
张宁却没大在意钱普的纠结,自顾自地说道:“事到如今,你也没别的路可走,只能上元辅这条船。张家太夫人吃得舒服了,回京一说,元辅对你的观感会更好。总之,要谢别谢我,谢汪掌道。我在元辅面前可说不上话,接下来帮不了你什么,可他却不一样。”
反正钱普这种层次的文官对他来说谈不上什么助力,对汪孚林却未必,两人老相识,就算他顺水推舟帮其招揽个人呗?虽说谄媚这种缺点清流君子也许非常不齿,可汪孚林应当不是那种拘泥小节的人,否则当初帮自己一个名声不好的太监干啥?再说钱普政绩尚可,提携笼络也无可厚非!
他一点都没去想,汪孚林现在只是个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只不过掌印广东道,根本谈不上去提携堂堂一个从四品真定知府。
然而,钱普却眼中光芒一闪,随即喜悦了起来,自以为猜中了张宁特意来提点自己这背后最大的原因。
汪孚林却不知道张宁举手之劳帮了钱普一个大忙,还给自己拉了一重感激。陪老人家闲磕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要掌控节奏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当他掐着时间讲完故事,送了赵老夫人就寝的时候,自己也是累得很。
毕竟,他是从京师直奔河间府献县陈家赐葬祭,紧跟着就马不停蹄到了真定府,回头住一晚上,还要负责继续随同北上京城。
虽说路上不可能出什么大问题,毕竟赵老夫人活得比张居正更久那是历史事件,可蝴蝶翅膀早就被他带歪了!
出了房门,他才难以抑制打了个呵欠,却发现张敬修以下兄弟几个齐刷刷看着自己,其中年纪最小的张静修更是眼睛忽闪忽闪的,让他想到了当年的金宝。他熟不拘礼地笑着摩挲了一下小家伙的脑袋,这才抱手问道:“怎么,看到今天我到这里来接你们,很吃惊吗?”
张敬修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不容置疑打手势让弟弟们都去睡觉。然而,他这个长兄的话虽说对年纪小的三个弟弟很有效,张懋修却压根动也不动,而是干咳了一声道:“大哥,咱们离开京师都这么久了,总算见到世卿,这会儿祖母又睡了,我也憋了一肚子话想问他,你就行行好,留着我一块说话。”
对这个素来机敏的三弟,张敬修也没有办法,只能瞪了人一眼,便拉着汪孚林往之前分给自己那屋子走去。张懋修见大哥不反对,就笑吟吟地对四弟张简修嘱咐了两句,随即追了上去。他们这一走,老五张允修顿时耷拉下了脸:“又把咱们当小孩子,四哥今年也快二十了,祖母之前还和母亲说明年操办你的婚事,我也十四了,什么大事不能让我们一块听?”
被五弟点了名的老四张简修虽说也挺想去凑个热闹,可刚刚三哥拉着自己嘱咐的话恰恰是看好两个弟弟,他也只能无奈从命。这会儿,他根本不接张允修的话茬,一把拉上张静修,一把推上张允修,不由分说就往房间走。只一边走他却一边想,和三个兄长交情更深厚的汪孚林,到底会和他们说什么?
汪孚林还真是什么都不想说。面对张家老大老三恨不得刨根问底,将不在京师那段时间,朝中内外情况都搞清楚的那种急切,他却很不给面子地再次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