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还在继续,而卢向东也继续当着他的旁观者。一位接一位的部门负责人被点了名,对于回答不上问题的,董正荣的批评丝毫不留情面。最后,卢向东看见宋冬发也站了起来。宋冬发的运气很不好,今天的模拟检查本来没有环保方面的内容,但城区有一家浴室,检查组的车队从旁边经过时,那里正好燃起了黑烟,被逮了个正着。
董正荣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那家浴室什么时候能够整改到位,你在这里表个态!”
那家撞在枪口上的浴室宋冬发还真知道,周围的群众已经不止一次到局里举报过了,烟囱里落下的黑灰经常让他们晾在外面的衣物遭殃,群众的意见很大。但是环境监理站的工作人员去过好几次,浴室老板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进行搪塞。事情一拖再拖,总是解决不了,渐成老大难问题。民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马就不难。这家浴室的烟尘污染问题之所以迟迟得不到解决,根子还是通在宋冬发身上。
去年冬天,正是浴室生意的旺季,那家浴室的小锅炉从上午一直烧到半夜,几乎就没有停过,群众自然怨声载道,这家浴室也因此被列入了限期治理的名单,承接治理工程的正是绿叶公司。凡是绿叶公司承办的治理工程,在朝阳县就没有不通过验收的。通过验收是一回事,而有没有治理效果又是另外一回事。但浴室老板却不这样认为,既然通过了环保局的验收,治理费用也付了,他就不可能继续进行整改。
听董正荣点到那家浴室,宋冬发的脸色便有些发白,支吾道:“这个,这个,我回去以后立刻组织人员进行研究,争取尽快解决。”
董正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锅炉的烟尘治理很难吗?这里还有环保局的其他工作人员在,我来问一问。小卢,你说。”
卢向东刚刚还在奇怪,环保局只来了宋冬发一个人,哪来的其他工作人员,现在才知道,董正荣指的是他,慌忙说道:“锅炉烟尘治理有旋风除尘和水膜除尘两种技术,各有优劣,通常一个月的时间能够改造到位。也可以通过选用不同的燃料来降低烟尘的产生量,比如把烟煤改为无烟煤,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白煤,只是代价大一些。”
这些还是卢向东去年参加省环保厅组织的培训班时学到的知识,内容比较浅显,跟一次科普差不多,但是用来回答董正荣的问题已经足够了。宋冬发虽然平时不喜欢钻研业务,但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环保局长,就是平时听个只言片语,也应该清楚了。关键的问题,是他没有理由再让那家浴室再次进行改造了。而卢向东给出的回答已经指明了期限,一个月,这让宋冬发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对卢向东也有些恼火,但当着董正荣的面,他却发作不得,只好老老实实地点了下头:“董书记,小卢说得很对,一个月应该够了。”
董正荣挥了挥手:“行了,那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必须整到位!一个月以后,如果还是黑烟滚滚,你就准备辞职吧!小卢,你现在是指挥部的工作人员,这件事就由你负责跟踪督查,定期向我汇报进展情况!”
对于稀里糊涂又接了一项新任务,卢向东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毕竟他的人事关系还在环保局,宋冬发是他的直接领导,这种得罪领导的事情自然是越少做越好。但他也明白,能够说出让宋冬发准备辞职的话,就证明董正荣足够强势,这个任务他不接也得接。其实他却不知道,董正荣之所以交给他这项任务,还有进一步对他进行考察的意思。
…
进入四月份以后,淮江的雨渐渐多了起来,而且往往全无先兆。春天的雨不甚猛烈,风是和的,雨是细的,如丝,如雾。下班的时候,天空又飘起了蒙蒙细雨,卢向东没有带伞,就这样走了回去,细细的雨珠打湿了头发和衣服,也给他带来一丝清凉。
党玉开了门,连声道:“卢大哥,你淋雨了,快洗洗吧,别着了凉。”又道:“我本来想给你送伞的,又担心别人笑话。”
“一点小雨,哪会着凉。”卢向东抓起毛巾擦了擦,“谁会笑话你?不过,你要带孩子,送伞就不必了,下次我记住放一把雨伞在办公室。”
“恩。”对卢向东的话,党玉从来就不知道反驳,轻轻答应一声,又道,“卢大哥,我想这几天给妞妞断了奶,好出去找点事做做。”
“出去找事做?为什么?”卢向东有些意外,皱了皱眉,“妞妞才四个多月,现在断奶早了点,至少也要等过了周吧。”
“我、我想自食其力。”党玉并不是第一次提出这个想法,但这一次却似乎十分坚决。
孩子的出生让她的生活有了寄托,也给她带来了深深的责任。她不希望自己的经历在女儿身上重现,所以她要挣钱,要挣很多的钱,让女儿未来能有更好的生活。其实在这里,她生活得并不差,几乎什么都不缺,可是这里的一切并不属于她自己。现在,吃的、用的、穿的、住的,都是卢向东给她提供的,但这种状况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她跟卢向东之间的关系,既不像保姆,更不像情人。总有一天,卢向东也会结婚成家,到那时候,她又该何去何从?特殊的经历让党玉比别人考虑得更多,所以她要未雨绸缪。
卢向东认真地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先别急,我帮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事情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