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世攀看见了祖父,那个严肃清瘦的老头。
老头跪在祠堂前,带着他们这些薛氏子孙,老头念叨:“后生才锐者,最易坏。若有之,父兄当以为忧,不可以为喜也。切须常加简束,令熟读经学,训之以宽厚恭谨,勿令与浮薄者游处……各须谨之,毋贻后悔。”
这事他们薛家的家训,从陆公而来。
他又看见了父亲,父亲拿着藤条朝他走过来,他惊惧之下放走了手中的小兔子,他的左手肿的老高,小兔子再也没有回来。
夜至四更,他还跪在祠堂前被课本,老鼠来偷供桌上的油,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他很欣喜,下一刻又不欣喜了,因为他的书还没有背完。
没背完就不能走出祠堂,就不可以吃饭。
他头晕目眩,迷糊中看见母亲提着食盒向他走来,那是儿时的母亲,那时的母亲,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红衣,在他身边跪坐下来,手搭在他的额头,她朝他笑,笑容比夜晚的烛光还要璀璨,巧笑盼兮,美目倩兮,温文而婉,母亲太美了,这世上所有的词汇放在母亲身上都不足与表达她的美好。
“娘……”薛世攀看着母亲喃喃出声。
林孝玨试探他额头的温度刚好收回手,一愣,下一刻勾唇一笑,答应:“哎!”
“……”旁边的方景奎顿时无语。
“娘,娘……”薛世攀双目紧闭,眉头锁着,痛苦叫喊。
林孝玨拍拍他的肩膀,手却猝然被薛世攀抓到了。
“娘,我饿……”剩下的听不清了。
林孝玨无奈的看着被抓的手,刚要让人端水来,头别过去还没等开头,就觉得拳头一疼。
回过头来薛世攀将她的手放嘴里了。
林孝玨斯哈一声撤回手,拳头打在薛世攀嘴唇上。
旁边目睹这不可思议一幕的方景奎不忍直视的闭上眼。如果他是薛十三,就算病迷糊也该疼醒了。
然而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十三公子依然闭眼呓语。
“小姐看十三公子这要如何医治?”方景奎掩饰住尴尬,询问病情。
林孝玨正低头看着拳头上的两排牙血印。听他问话,抬起头放下手,道:“你先出去。”
“啊?”方景奎疑惑问道。
林孝玨看向屋里的侍女们:“都出去。”
侍女们纷纷看向方大人。
方景奎想了想,挥挥手:“出去。”
待侍女们走后方景奎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看,最后也出去了。
林孝玨将门掩上。拿出匕首。
薛世攀的伤口是箭伤,在肩膀上,肩上的肉已经破败腐烂,需要刮掉,而高热不退就是这里坏死引起的。
方景奎在厅里喝着茶,等着消息,他往北窗看去,烟火没那么浓了。
他收回视线,又喝了一盏茶的功夫,小结巴就从里间走出来了。
她弹着手指。手上肌肤雪白透明,刚洗过的样子。
方景奎忙站起来问道:“薛公子这就好了?”他不是疑问,只是想确定,所以这么一问。
没想到小结巴很认真的告诉他:“没有。”
方景奎一口老血生生吞回去,换做一副友善模样,笑道:“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提,本府如能做到一定会全力以赴。”
林孝玨走到桌前拿起一杯茶水,饮一口看看这个老东西,笑道:“不必了,我不治了。”
方景奎吓得手一啰嗦。忙问道:“小姐为何治了一半又不治了?”
林孝玨放下茶杯咽下茶水,这才竖起三根手指,看着方景奎道:“其因有三,一。银子不够,刚好治到这……”
“小姐是说治病要用银子?多少?”
显然方景奎是误会了,林孝玨摆摆手:“不是用,你给少了,你的身价,治病当两千两起。你却只给了二百,我就只救二百的病。”
“……”方景奎四十多年第一次遇见这么大的奇葩,简直无语了。
他左脸抖了抖,无奈的道:“小姐身价很高啊。”
林孝玨不谦虚的摇摇头:“不是我,身价高,是薛公子,身价高,他的命只值,二百两吗?”
反倒是他轻贱了薛十三的性命?方景奎心中憋了一口气,肉疼道:“那我补给小姐一千八百两。”银子虽多,但是对他的库银来说,九牛之一毛。
林孝玨又摆摆手:“还有其二呢,他咬我。”
“……”方景奎多少了解这女子有些小孩心性,道:“十三公子也是无意为之啊,小姐当不知者不怪。”
林孝玨一瞪他:“咬的又不是你。”没等方景奎说话,她又继续道:“其三,我没那么老。”
这话什么意思?
方景奎左思右想没想明白。
眼看小结巴抬腿就走。
“小姐当真不治了?”他急急追在后面,这场景还眼熟啊,可惜这次不知道对方要什么。
林孝玨不回头的挥挥手:“另请高明吧。”
“小姐你是医者啊……不能这样啊……小姐,那可是薛家公子啊……”方景奎追出花厅,极力挽回。
那女子还没回头,却听来真真的一声急促的问话:“你们大人把小姐带哪去了?”
方景奎一听声音更加焦头烂额,他忍着气对门口处道:“少羽,小姐在此。”
小结巴也出声:“风大少,我在这呢。”
风少羽阔步挺胸找到林孝玨,在她面前停下:“怎么一个人来的?”看了一眼后面的方景奎,他目光回来又小声问道:“他没难为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