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儿其实很害怕老过说的事会在将来某一天发生,但他左思右想,居然认为,不管将来能不能在吉府呆下去,日本人会不会败,自己是不是汉奸,只要现在练好了网拳,到时就不怕任何人,即使离开吉府,去外面逃命,有网拳在手上,自己也不怕,起码不会受人欺负。芳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雪芽儿听,雪芽儿根本没当真,怎么会呢?她说,你怎么会离开吉府呢?雪芽儿最后还是表了态,不管怎样,你真离开吉府,就带我一起走。芳儿是十分认真的,他就把这事儿装在了心里,每天起床,第一件事是喝一杯热茶,接下来便展开手脚练网拳。
老过倒是忙,精心观察、思考,策划阴谋。
大先生那天接待了几个从北京某大学来的教授、学生,大先生请他们在书房里谈话,谈的都是文化上的事。几天后,这几个教授、学生又来到吉府,这次大先生把算旦也叫来,让她入座,听自己与客人谈事儿,因为谈的都是文化,让算旦听,会有好处。第二次谈的是魏晋时期那几个文人的事,谈到激动时,有一位教授当众痛哭流涕,感情十分投入。魏晋时期的文人?这几个人不是谈过了吗?嵇康、阮籍等等,这几个人不是以前谈过了吗?这是算旦说的话。那个痛哭流涕的教授听算旦如此说,猛然抬头,他眼含热泪,对周围的人说,以前说过了?谁没说过?谁没说过?我们在大学里讲课,不知说了有几百次、几千次,说过了?你这女孩子,年纪轻轻,说话如此轻飘,不知深浅。其他人都不知所措,不说一句话。嵇康?不就是那个懂一点音乐的人吗?他有什么非凡之处呢?算旦问在场的教授和学生。哭得不成样子的教授把脸上眼泪、鼻涕抹干净,起身走到书房窗户前,往外面院子狠吐一口浓痰,吐完痰,回坐进椅子里,表情严肃地对算旦说,懂一点音乐?仅仅是懂一点音乐吗?《广陵散》,《广陵散》你知道吗?算旦知道《广陵散》,她却这样问教授,李渔你知道吗?知道,怎么不知道?李渔,一个落魄文人。不算怎么落魄吧?算旦反问教授。还算可以,不算怎么落魄,教授说,他搞了一个唱戏的班子,带着一帮年轻女子唱戏,还写了一些剧本,就是没有考取到功名。考功名干吗?李渔是否就是写《金瓶梅》的兰陵笑笑生呢?算旦问,是不是呢?周围的人都很吃惊,又是一次不知所措。教授说,这个么,还没有定论,可能是,也可能不是。那就是一样了,算旦说。什么一样?教授有点迷糊,心想这个女孩子倒是小看她了。李渔是不是兰陵笑笑生,有没有写《金瓶梅》,这些事儿都弄不清楚,你那个魏晋名士嵇康,他懂不懂音乐?懂一点,但硬要说《广陵散》是他所作,这也没确焀的依据,这也是口口相传而已,算旦说完这些话,用眼睛盯着教授看。这个死丫头,教授暗暗骂,这个死丫头,她父亲倒不说什么话,今天看来要不欢而散了,她竟然说嵇康不是《广陵散》的作者。算旦没等教授回过神来,又说,那个《广陵散》呀,谱子没人看过,曲子没人听过,因为那东西已经丢失了,不见了,所以说到底,有没有《广陵散》,这还得另说呢,因为呀,没有实物来作证明。你这个混蛋,你这个女疯子,教授骂算旦,照你的疯劲去看待历史,这历史还会剩下些什么东西?
大先生一直没说话,他仍不想说话,照大先生的看法,教授做学问,做成了书呆子,而算旦似懂非懂,人在这个时候胆子最大,有一点流氓的意思,现在的算旦就是一个流氓,乱说话,而教授是书呆子,说到嵇康,这个书呆子会痛哭一场,眼泪、鼻涕流得像小河一样,书呆子,不参加,让书呆子与流氓争论去,我就静静在旁边观看。
教授又要哭了,他对算旦说,你有没有看见嵇康上刑场被杀头那一幕?没看见,那时候还早着呢,我还没出娘的肚子,你让我到哪儿看去?教授,你看见啦?你知道刑场在哪儿,可以领我去看看。教授眨了眨眼,不理算旦,继续说,那叫一个悲哪,要杀稽康的头,那叫一个悲哪,当时在刑场四周,群山垂首,云儿低挂,万类霜天竞自由……什么“万类霜天竞自由”?这是毛先生的诗词,顶多是“万籁俱寂”,算旦笑着说。教授被辱,但也算镇静,不管怎么说,你的“万籁俱寂”也不对,当时嵇康在刑场上抚琴,弹的曲子就是《广陵散》,下面百姓哭声震天,连刽子手也在流泪,嵇康抚毕琴,引首,求刽子手杀自己,你看,是这样的场面,教授的眼泪越流越多。这不是多余吗?算旦说,既然连刽子手都流下了眼泪,反对杀嵇康,还杀什么杀?当场把嵇康放了,不就得了?放了嵇唐,再推举他做头头,让他带领人民起来造反,这反造成了,嵇康就做皇上,做了皇上,《广陵散》肯定不会丢失,闹不好会成为当时的国歌,一直流传下来,连我都能哼上一、两句,反造不成,顶多也是杀头,跟没造反一样,嵇康真是个书呆子,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在世上的书呆子当中,最蠢的就是这个嵇康了。教授听算旦说这些话,嚎啕大哭起来。边上人都离座相劝,连不想加入讨论的大先生也离开椅子,去劝教授。教授推开众人,我没事,他擦掉眼泪,我没事,你们别误会,小姐说得对,嵇康就是个书呆子,按当时刑场的气氛来看,嵇康说一声“反了”,定能一呼百应,反了当时的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