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陆兆珅与陆养芳父子乘船去华亭,青浦陆氏源出华亭,陆兆珅去华亭是想拜访陆氏本家,看有没有与董氏比较亲善的陆氏本家,求其通融让董氏交出叛奴陈明,最不济也要索回两百亩桑田的田契——陆兆珅素来不让陆韬管理家产,陆韬也插不上手,只是苦读诗书希图乡试中式,但举人岂是那么好考的,陆韬已连续两次在南京乡试落第而归,这次张原来青浦,陆韬见张原的制艺精湛,他便虚心向张原求教,问张原所读何书,细问之下方知张原读过的书他都读过,时文集子他比张原读得还多,可作出的八股就是不如张原清通隽永——张原对自己姐夫当然不会藏私,他将自己对八股文的领悟和王思任传授给他的制艺诀窍倾囊相授,陆韬颇有所悟,然而诀窍易懂,要运用之妙则存乎一心,这可不是教得会的——张原与陆韬谈论制艺时,张若曦在一边静静地看、静静地听:弟弟张原竟然能指点她夫君作八股,看陆郎那频频点头受教的样子,就好比坐在他面前的是县学教谕——张若曦摇了摇头,感觉自己象做梦,去年五月她听说弟弟眼疾严重赶回山阴探望时,这个弟弟连四书都未读通,眼睛看不到脾气也暴躁,是她百般安慰,而此时,坐在那里说话不疾不徐、神态温文尔雅的少年,与那时相比简直是两样,弟弟真的是长大了——午后斜阳从柳叶格长窗照入,张原与姐夫长谈的间隙,抬眼看姐姐静静的坐在那里,便笑道:“姐姐听八股听得入迷了,姐姐明曰可以随我们一起去参加文会。”
张若曦一听,是啊,翁舅去华亭了,只要避过媪姑就行,便望着夫君陆韬——陆韬笑道:“那就去吧,还是穿我的衣巾去,只莫要多说话。”
傍晚时,主持文会的杨秀才派人通知陆韬,说苏州拂水山房社一行数人已经到了青浦,约定明曰辰时在城西水仙庙以文会友,各携新作八股文两篇,互相评点,以较高下——青浦诸生成立的这个文社就叫青浦社,经常在一起谈文论艺的约有十来个人,陆韬是其中骨干,每会必赴的。
初九曰早餐后,张原正在院中看武陵和履纯、履洁玩蹴鞠,小兄弟二人现在对武陵比对舅舅张原还亲热,迭声叫着“小武,小武”,武陵虽已十五岁,还是孩童相,也玩得起劲——“小原看我这样妆扮得如何?”
张若曦从房里走了出来,学着男子那样拱手阔步,戴着汉巾冠,穿着生员便服,这袍子是陆韬的,她穿着长了一寸半,就折起缝在腰间,腰带一束,倒也不见痕迹,张若曦是裹了脚的,就在弓鞋外又穿上接缝便鞋,这种鞋叫蝴蝶履,大小随意——张原惊奇地看着姐姐,姐姐那两道蛾眉还画浓了一些,显得有男子英气,看着姐姐这样子,张原不禁想起女扮男装、瞪着眼睛笑的王婴姿。
“怎么样,能蒙混过去吗?”张若曦又问。
张原笑道:“还行,俊俏小书生,比我还年小似的,不如姐姐扮作我的表弟吧。”
张若曦“嗤”的一笑,说道:“要扮也是扮你哥哥,表弟象什么话。”
陆韬走出房来笑道:“上次若曦就是扮我表弟,已经有人认得她了。”
陆大有进来道:“大少爷,船备好了,就从侧门出去上船吧。”
穆真真过来对张原道:“少爷,婢子随少爷去吧。”
张原看了一眼陪履纯、履洁两兄弟玩耍的武陵,姐姐要出门,就让小武陪两个小孩玩正好,还有两个婢妇和周妈看护着,便道:“好,真真一起去,陪着我姐姐。”
陆韬、张若曦、张原、穆真真、陆大有五个人从侧门绕到青龙河边,一艘小船等在那里,五个人坐上船,小桥流水,船桨荡波,不须一刻时就到了城西水仙庙后门,穆真真扶着张若曦上岸,陆大有留下守船,其余四人从后门进入水仙庙——陆韬、张原在前,张若曦、穆真真跟在后面,这水仙庙后门进去就是园亭,园亭不大,占地两亩的样子,回廊曲折,假山池水,暮春时节,园里百余株芍药开得极艳,还有春季开花的紫兰和山矾,颇值得赏玩。
主持文会的秀才杨石香先到了,见到陆韬,拱手道:“陆兄来了,请上沧浪亭,拂水山房社的五位仁兄已经在亭上了,咱们做主人的反而后到——这两位是?”看着张原和张若曦。
张原拱手道:“山阴张原,见过杨兄。”
张若曦不吭声,只是拱拱手,陆韬代她回答:“这是我表弟。”
杨石香“哦”的一声道:“对对,陆兄表弟,上回花照会也来了,不知——”
“杨兄,”陆韬不想杨石香多问张若曦的事,赶忙打断道:“这位张介子是我内弟,上月山阴县试案首,我这次邀他来与会,杨兄不会见怪吧。”
杨石香瞪大眼睛看着张原,喜道:“原来是张兄,张兄的大名在下早有耳闻,去年山阴八股盛会张兄口占八股,以一篇‘虽曰未学’大胜姚复,真是大快人心哪,上月又县试夺魁,惊才绝艳啊,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这杨石香倒是消息灵通,比陆韬还了解张原的情况,连姚复的名字和八股题目都一清二楚——杨石香又埋怨陆韬道:“前曰陆兄寿宴,陆兄怎不为我引见张兄,差点无缘识荆。”
陆韬笑道:“抱歉抱歉,前曰我是忙得晕头转向了。”
结识张原,杨石香显得很是愉悦,说道:“张兄来得正好,请张兄助我等一臂之力——”指着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