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含征怔怔的,看着对方模模糊糊的影子,苦涩地牵了牵唇角:“我并没有用计,文管家,我不会再对她用任何计了,含征托付您的事您就忘了吧,你原来想做什么,请接着去做吧。”
文管家惊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生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江含征缓缓摇头。
文管家:“那您为何不吃大夫给开的药?”
江含征静静地望向远处,像要透过虚空看到谁也看不到的地方:“文管家,她本来该是相门小姐,从小享受着荣华富贵的生活,一辈子安乐无忧……是我、我们害了她,改变了她的一生,让她遭受那么多苦难。
她不仅是我妻子,更是我一辈子都还不清的人。
她离开后,我不止一次想过,这是不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惩罚我夺去了她的一切,惩罚我的傲慢、自私、自以为是。
她是佛门弟子,一生茹素,怀善念做善事,但我什么也不信,不敬神明,无所顾忌,即使和她在一起,我也什么都没信过。
在失去她的日子里,我疯狂、绝望,我向佛祖乞求,只要能够找到她,只要能够找到她,从此以后,我不再食荤,不再用药,我的一身一命,皆由佛祖发落。”
他转头看向文管家,神色平静,平静得仿若献上祭坛的祭品,凤目中蒙了一层薄薄的阴翳:“我原本是想争取她的,可病来得太快太猛,文管家,我想......我可能扛不过去了......”
文管家心中巨震,嘴唇动了动,却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江含征停顿片刻,手指轻轻地蒙上自己的双目:“自那次大病后,我便落下了眼昏的症状,生病时会看不清人影,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文管家,其实,你坐在我面前,我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震骇一波接着一波,文管家瞠目看着他,魂飞天外。
江含征微微仰起头,眼角划过一线晶莹:“这些话不要告诉她,她会……难过......我已经准备离开了,我想,这样安静地离开,对大家都好......
谢谢你为她撮合姻缘,想到她能够不再孤苦,能够安稳幸福地活着,我就很……安慰……”
一滴湿润落下来,沾湿了他的鬓角。
文管家的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极力地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低泣声打断,他连忙看过去,就见门旁站着的女子,不知何时到来,也不知来了多久,她紧紧地闭着嘴,竭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呜咽,含泪的双目直直地望着床上的男子。
女子的身后,是脸色发白的陈夏。
江含征听到声音,微微侧耳,试探性地轻唤:“娉娉?”
久违的称呼入耳,女子的泪水如落雨一般,纷落。
江含征急切地下了床,向她走去,却忘了自己看不清楚,一下子绊倒了旁边的椅子,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他收住脚,痴痴怔怔地看着她的方向,优美沧桑的凤目中泛起一层泪光。
她的泪愈发汹涌,不由自主地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他紧紧地握住她手。
“没想到你还会来见我……”他说,含泪的声音轻如梦幻。
“为什么做这种傻事?”她问,声音哽咽。
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一场变故,十年离散,他们早已不再是过去的他们了。
她已经走不到他身边去了,或者说,现在的她不会走到任何人身边去了。
所以,只能避而不见。
可是,当她以为的那些无法逾越的过往、那些如山的隔阂放在他的生死面前时,她才发现,原来一切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她只想他能够活着,好好地活着,仅此而已。
文管家看着屋中执手含泪相对的两个人,示意门口的陈夏,两人悄然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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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府的凉亭中,沈竹楼低着头一下一下擦着自己的剑。
夏初菡在不远处默立许久,而后朝他走了过去。
她不知道那个招赘的主意是文管家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他的授意,无论哪一种,她都不想通过别人的口向他传话,她要亲自告诉他,因为对他的尊重。
她把手中的纸契递到他面前。
沈竹楼抬起头。
她微微而笑:“虽然不过是张一文钱的卖身契,给不给都一样,但我想,还是给了你吧。
其实,这么些年,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我想,有些事不应该瞒着你,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她顿了顿,出口话有些艰难,“我成过婚,后来因为一些事,分开了......虽然分开了很长时间,但我毕竟还是个在婚的女子,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沈竹楼便淡淡地打断了她:“这么多年,这么多辛苦磨难,你还没忘记他?”
夏初菡垂下头,好一会儿,声音静静的:“我知道......其实,我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也不够聪明,所以一辈子只能做一件事,心里只能盛一个人。”
她抬起头,目光温和澄明,如秋波澹然,“我把你看成我的家人朋友,你离开,我会舍不得,可是如果我让你难受了......我不会勉强......”
她唇角弯起一抹忧伤的微笑,言尽于此,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等,”身后的人突然叫住她,接着,一张纸契飞到了她怀中,“一文钱太少了,把我的身价抬高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