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缪萦心中蓦然一跳。脑海里不由的闪过那秦侯赫连武宸的影像,虽只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但她依旧能够察觉到,他对身边的两个儿子,眼前的赫连煊与那六王爷赫连烁,一视同仁中,却带着某种疏离……那是同他提及远在南平国为质的幼子之时,完全不同的一种情绪……赫连煊似是能够看穿她一切的思绪,冷冷笑道:
“本王的七王弟,自从七岁那年,去了南平国作质子至今,已经十四个念头有余……最挚爱的幼子,不能陪伴膝下,父王这些年,一定对他想念的紧……”
男人凉薄嗓音,就如同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那种感觉,像是雪地初晴,攒开的积雪,一点点的开始融化,没有风,日光冽冽,带些刺入骨髓的冰冷。
夏侯缪萦只觉莫名的不寒而栗,肌肤在层层衣衫的包裹下,仍不可抑制的长满一寸寸细小的鸡皮疙瘩,从灵魂深处里蹿出来,拭之还有,拭之还有,挥之不去,连绵不绝。
面前的男人,他是在意的吧?同样是为人子女,在他们父亲的眼中,却早已定下了高低亲疏之别……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即便是父母子女,也是讲究缘分的吧?就像赫连武宸,就像那自小被送走的赫连炘……夏侯缪萦望着这近在咫尺的一个男人,他冷峻坚毅的脸容上,始终神色淡淡,不氲丝毫的喜怒,就如同一尊雕刻完美的大理石像,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将一切的柔软,都关在了心房之外,渐渐的遗忘,渐渐的失去,到最后终于修炼成铁石。
张了张嘴,夏侯缪萦想说些什么,但终究开口的,却是一句轻声的疑问:
“如果他真的如此宠爱幼子……又怎么会允许他那么小的年纪,就一个人去到那人生地不熟、波诡云谲的异国,作质子呢?”
这算是拙劣的安慰吗?夏侯缪萦不知道。心底却也隐隐的清楚,那赫连武宸不选赫连煊,也不选赫连烁,偏偏将当年还是稚子的赫连炘送了出去,一定有他的原因和打算……当触到面前男人晦暗眸色里,陡然划过的一道刀锋般的锐茫之时,夏侯缪萦知道自己猜对了。
心底陡然间,不知漫起怎样的滋味,似乎涩涩的、麻麻的,就像是被人拉扯着,毫无预兆的推入一汪满是黄连水的池塘里,又捞上来一般,沾了湿苦的气息,赶也赶不走,躲也躲不掉。
这样的感觉,太过难受,也太过危险,不知所起,也不知该如何安放。夏侯缪萦莫名的不安,莫名的恐惧。
赫连煊悠扬的嗓音,就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的响起,说的是:
“说不定父王乃是用心良苦,为了救他呢?”
飘渺的神思,因为这一句话,瞬时一震。夏侯缪萦不由的望紧面前的男人,希望从他的脸上,看到些什么端倪,但惟见的却只是,他一张刀削斧砍般的脸容上,容颜寡淡的如同天边的一片轻云,不着任何的色彩,无喜亦无悲,就像是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旁人的是非。他削薄的嘴角,甚至还微微漾起一抹浅笑,荡进濯黑的寒眸里,却早已化为一片冰冷。
“为什么?”
有太多的疑问,如同千丝万缕的大网一般,将夏侯缪萦紧紧缠在里面,挣脱不掉。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问的是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是啊,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么多看似隐秘的真相呢?以他和她的关系,实在并非交浅言深的好对象……她不认为这只是面前男人的一时兴起,他一定有他的理由,有他的筹谋……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夏侯缪萦,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不舒服之感。
女子清透的一双眼眸,定定的望向他,乌黑的像是水洗过一般的瞳仁,盛满着深深的迷惘与恍惚,似一只无意闯入林间的精灵,不知所措的被困在原地,没有方向。
赫连煊潋滟眸光,晦暗莫测,漆黑的如同一湾深不见底的夜海。
“夏侯缪萦……”
男人冷冷清清的一把嗓音,一如既往,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惟见薄唇轻启,将红口白牙里的一字一句,都犹如请客吃饭般稀松平常的徐徐倾吐而出,说的是:
“我们是夫妻,不是吗?作为本王的妻子,难道你不应该多了解一些有关本王这个夫君的事情吗?”
那自然的如同再正常不过的“夫妻”两个字,似无数的小石子,一颗一颗,连绵不断的洒落在夏侯缪萦的心湖,明知道这不过是男人对他不想回答的问题,所做的敷衍塞责,但她还是不可抑制的漫延开,层层叠叠的异样之感,像是涨潮的汐水一般,缓缓抵向她心头的每一个角落,抑压的几乎喘不上气来。
而面前的男人,丢出这么一番似是而非的话来之后,便阖上了一张嘴,如刻唇瓣,微抿成线一般的弧度,凉薄而性感。
显然,他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再多加纠缠。
他能给她的,只有这些算不得解释的解释。
该刹那,夏侯缪萦完全不知所措。这一切的事情,都让她从未有过的震荡。纵然她曾经觉得面前的男人,与父亲兄弟之间,确有暗流汹涌,但也未曾想过背后会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而现在,这些疑问,就像是乱麻一般纠结在一起,找不到那个打开的头绪,拖着她走进一条看不清前路,望不见退路的死胡同,迷雾重重,遮盖了眼前的所有真相,逃不开,避不过,只能不断的往前走,却永远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