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穷得连宽带费都交不起,却可以凭借空手在几个月内拥有百万。
当有人这样对何青屏说时,他觉得这已经不是梦想,连科幻都不是,纯属精神穿越,是从自由正常的空间穿进带铁丝网的高墙,然后对着角落的一只蜘蛛连续盯上二十四小时。
他觉得自己做不到,于是不再理睬唆使他玩穿越的人。
换以前,他定然骂那人是神经病,脑袋卡在钱眼里了,平时走在路上,总能见到摆地摊卖古玩的,哪样是真的?几十块就把古玩给卖了,那摆地摊的脑袋肯定被门挤过,谁都能玩古玩,那是古玩吗?谁的家里都不缺冰箱、沙发、衣柜,不缺零碎家什,唯独缺百年以前的,从坟堆里爬上书柜当摆设的东西,叫什么?叫生者的奢侈,是死人的财产,自己生前不想跟死人瓜葛,更不想把余生写成抽象的盗墓日记,靠能嗅到死人味的物件来改善现状。
至少,还没活到靠死人的地步,他顽强地认为。
问题是,唆使他的人,讲得正儿八经,说家里那个窑变出的精美山水瓶值百万,又指着屋角简陋书架上的一个金属炉,说它是大明宣德年的宝贝,任何一件拿出去卖掉,百万就有了。
他冷嘲热讽过,试图干扰那人的煽风点火,怕太没礼貌,只在内心深处给了她几道白眼,没敢凛然斥责,那位卡钱眼里的人,正是他年近七旬、曾多年未见面的老妈。
不管多不爽,没有理由破碎老妈数十年的富裕梦想,听听也不上税,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就当母子俩补充的感情交流。
成长给他带来的提示是,古玩在于玩,谁能玩?自然是有钱人,有钱既然能使鬼推磨,当然也能玩转阴曹地府,正是因为交易,好端端地无数祖坟被掘盗,阴嗖嗖地多少亡魂被惊扰,用阳间聚敛的不义之财获取阴间的长眠之器,玩死地面活人,再玩地下有知的死人,阴损缺德,莫过于此。
他承认,离开申市后的日子很窘迫,一时想不出摆脱现状的妙策,不会堕落到靠死人余泽过日子,拥有梦想不可耻,甘愿清穷亦道德,父母当年给自己取名都带着暗示,何青屏,意指以青山为屏,躬耕于田野山岭,一辈子守着僻静山村,还有什么比这更清穷的?何家一脉传承,没有冒青烟的祖坟可刨,没听说哪家亲戚富得流油。
后来意识到,不能用自己的梦想嘲笑老妈的梦想,不管两个梦想有多不同,谁都盼望某一天有一道彩虹划过人生上空,能看着百万钞票的闪耀,也是一件过瘾的事。
回归凤凰城时日越长,越碰触到生存底线,终于有一天,他总是回想起老妈提到的百万梦想,只是不再笑了。
站在平价超市的收银机旁,他把香烟等装进塑料袋,接过零钱,转身下楼,楼外迎面扑来似火骄阳。
五月初的凤凰城,盛夏比外地整整提前一个多月,气温高达38度,随处可见血色凤凰花簇拥于林荫道的上空,似一条条尽情燃烧的空中火龙,当外地酷热难耐时,这里于六月下旬进入雨季,一年春夏秋冬,唯独冬季若隐若现,早棉袄、午短袖、晚外套的秋春时光尤为漫长,是无数北方人再也回不去老家生活的原因。
回归之初,装宽带、换电脑,已花掉大部分离婚安家费,二个月后,满怀羞愧接过老妈递来的救济钞票,与足球报、咖啡、流行服装全部道再见,除了必需,其它皆为奢侈品,包括与同学本就稀少的聚会。
想约网友,属未雨绸缪,届时可对老妈敷衍,皆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可女人过了三十五岁,还算一朵花吗?三十岁以下如花似玉,人家凭啥要插在自己干燥的牛粪上。
临近回家岔路口,轰鸣声中前方尘土弥漫飞扬,紧接着一辆深红色的重型卡车露出巨大的脑袋,仿佛一只庞大的怪兽正从地洞里爬出来,四下激荡阵阵热浪,立时烘烤难受。
待卡车驶离,他顺坡而下,满目皆是煤灰尘垢,建筑、树叶和路牌,早已失掉本来颜色,越往下走,路面流动的黑水越欢畅,防尘用的白色喷雾笼罩,空气反倒清新许多。
再往下,竟看见一条孱弱的微型彩虹,先是一愣,接着哑然失笑,觉得它是来嘲笑自己的,色彩不绚丽,寄生在一根孤独且又歪斜的电线杆旁,悬浮在水雾之中,没有横跨峡江或衔接山峰的意思,连窄窄的一条上坡道都无法跨越,但它确实是彩虹,七种不同的颜色细微的变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一溜小跑回到家里,见二楼铁门紧闭,顺着十二步铁梯上到三楼,打开漆成苹果绿的房门,一股凉风袭来,精神为之一爽,坐进沙发打开电脑。
新家取名熙宅,缘于门前的超大晒台,足三十平,右首是长势凶恶浑身带刺的金边虎皮兰,一株两米多高吐放嫩绿的台湾仙人掌,爬满半个花架的三角梅,左边的假山盆景排成行,环绕半个晒台。
整修前,三楼达二年无人居住,是枯叶、蛛丝、尘土、腐朽和各类爬虫的乐园,爸妈坚持请人铺瓷砖、涂刷内外墙,他用剩余的苹果漆刷书架、铁梯、小方桌,归置毕,新环境超出他的预想,简陋不失井然,朴素暗含归隐,无人干扰的小世界,上佳的写作环境,他的心里对爸妈充满感激。
某一天,他到二楼寻觅,收罗搬运一批落满灰尘的物件,都是十余年间老妈花小钱买来的,灰黑色的盘龙衔珠砚、汉白玉的奋蹄白马、手托元宝弥勒根雕,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