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让邱贵给王安带了个消息,让他过来坤宁宫相见。邱贵出去了个把时辰,只带回来一个口信,“不便相见,娘娘勿忧。”
张嫣明白王安在顾忌什么,若被外界得知与宦官相交,且不说朝官会如何攻讦自己,以魏忠贤和客印月的手段,他们既对王安动手,便会不计一切代价的除去自己这个潜在威胁。
他们连王安这种势大根深的三朝老监都动得,又如何动不得她一个羽翼未丰的皇后?
但正是因为羽翼未丰,王安在内廷的势力对张嫣来说太过重要,若是王安手中的权力被剥夺,张嫣这个皇后立时会变得势单力薄。
一人关在西暖阁内思虑许久后,张嫣还是坐不住,打定主意要见一见王安。她唤语竹进来,轻声对她说:“语竹,给本宫一套你的衣裙。”
她疑惑,“娘娘?”
张嫣想了想,拿过纸笔,写道:届时你在宫中,若有人求见,你便推说本宫睡下了。
语竹神色惊疑不定,不知张嫣意欲何为。
入夜后,张嫣换上一身宫女服,语竹见了大惊,结巴道:“娘娘…您这是……”
“王安。”张嫣抛下两个字,便要走出暖阁。
语竹扑通一声跪下了,怯怯说道:“娘娘,您这样做,有违礼制。”
“这是唯一的办法。”张嫣看她反应激烈,望着她。
“娘娘,您是皇后啊,您的身份……”语竹几乎要哭出来。
“你不说出去,又有谁会知道?”
语竹接不了话,只是不断叩头,口中道:“娘娘您是皇后啊!娘娘三思!娘娘三思!……”
张嫣低眸望着她,心道紫禁城内的人竟如此迂腐不知变通,突然想起了走水那晚,王安见到她的装扮也是大惊失色。
她感到奇怪,既是可行的法子,为何要顾忌着身份不能做?张嫣从小接受的观念就是王守仁先生的“知行合一”,知和行永远是统一的,既“知”却不“行”才是违背了自己的心。
张嫣从小到大,接触的人不多,本以为其他人的想法就算与她不全相同,也是大同小异。但自从进宫后,在紫禁城内呆的越久,越是觉得她与旁人竟有许多观念上的不同。确是有些古怪。
但此时顾不上深思此节,只对语竹撂下一句:“记住本宫的吩咐。”便匆匆离去,将惊恐的语竹留在了西暖阁内。
宫中的宫女太监们早已被张嫣设计支开,她畅通无阻地出了坤宁宫。宫后苑在坤宁宫的正后方不远处,张嫣驾轻就熟地避过了巡夜人,绕了两三个弯,便到了宫后苑的入口。
乌云沉沉,夜幕静谧,零落的宫灯勾勒出了御花园内奇花异草、森森树木的轮廓。
在黄昏时分,她已让邱贵给王安传话,让他今夜去御花园。因为顾虑到不好外露形迹,加之怕王安不来,便没说明自己会去见他,只说有要事交待。
王安虽然暂时失势,但职权还在,入夜了也照样可自由出入紫禁城。果然,钦安殿前,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王公公。”张嫣走上前去。
他恍若不觉张嫣的到来,只仰头看着天空,口中似自言自语般道:“黑云压城。”
张嫣锁住眉头,又唤了一声:“王公公。”
他这才从空中收回目光,似乎早有预料,看张嫣宫女打扮也并未多言,如常屈膝对她行礼,张嫣挥手让他起来。直奔主题,问他道:“你认为是谁在背后动的手脚?”
“只能是魏忠贤。”王安面色喜怒难辨,“忠贤吗,倒更像是反其名而行。”
“本宫一早派人提醒你留心魏忠贤,你却还放任他从中作梗,坑害自己。”
王安看着张嫣,面上闪过一丝难察的讶异,摇头道:“小人并未收到您的提醒。”
“本宫在魏朝被下放当日便派语竹给你递了消息。”张嫣想起了曾被背叛的事,捂嘴道,“莫不是语竹她……”
“不会。”王安笃定道,“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再者,平日里为了避嫌,也并不是她亲自给小人递的消息,都是假手于多人。当是小人的手下被魏忠贤收买了。”王安叹了一口气。
张嫣心惊,那时王安的势力还未被压下,魏忠贤竟然收买得了王安身边的人,真真是个有手段的太监。幸得开始安排人手时足够谨慎,不以皇后的名头出面,而是辗转多道弯,一环扣一环地收买。即便王安身边被收买了一两人,魏忠贤一时也难以查到字条来自皇后宫中。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张嫣先开口,问道:“王公公,你又做何打算?”
“当今圣上不同于先皇。”提及先皇,王安目光黯然,“既拒不肯见,小人……确是无法可想。现下只能等着,看魏忠贤和奉圣夫人要做到何等地步才肯罢休。”
张嫣心中纷忧,默然不语。倒是王安,絮絮叨叨地跟张嫣交待了许多话,才告退离去。
回到宫后,一个晚上,张嫣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今夜王安无端端与她交待了这么多重要的话,难不成是他预感自己已到末路,大势将去,认为再不交待,就没有机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