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未曾料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惊讶于人贩的心竟如此险恶,只为控住手下的奴隶就下如此狠手。看那少年还年纪轻轻的,却是命不久矣,紫陌只觉得可惜,也只能吩咐秦轲传话下去,让府中的医官好生照料他便是,命由天定,她虽说得不算,既然出手了还是要尽力一试的。
秦轲送来的檀木盒子里并排放着两卷绢帛,紫陌放下盒子从中随手抽出一卷,展开慢慢细读。
卷上记述的是一个大家族的兴亡史,大致交待了此家族兴于何地,鼎盛时期又是如何风光,最终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被皇帝抄家,家业全数没收,家族中核心人物或是被处斩,或是流放,抑或变卖为奴。
这个家族便是南邑何家。
紫陌仔细研究了一下卷上那个高深的罪名,似乎讲得是偷税漏税一回事,这是个在现代社会都说不清楚的罪名,但凡家中涉及产业的,有几个不曾偷漏过税款,只要将关节打通好,主事者大都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的,而像何家这样的家业又怎么会不懂得这些关窍?连紫陌都看出来,这个何家明显是树大招风,到底缘由何起不知,总之最后是被皇帝找了一个百毒不侵的罪名给法办了。
而前几日刚刚清醒的那位何公子便是出身何家,从卷宗上记载来看他的出身并不低,他这一支在何家是有极高的地位,历任家主皆出自此支系,卷宗上说“修远自幼天赋异禀,人称为神童”,倘若何家不败,想必他现在也和那些大家族公子一般过着打马青郊,赋诗溪上的尊贵闲适生活,或者凭借自身才能在朝堂上一展身手也为未可知。
可惜何家抄家败落,何修远被贬为奴籍,后又被某一权贵买下,送给十五岁便寡居的南邑公主做男宠。
不幸的是,她就是那位十五岁便寡居的公主,姓姜名紫陌,封地为南邑县,又称南邑公主,是北江皇帝十分疼爱的长公主。
紫陌当然不是真正的公主,真正的南邑公主想必对这些前因后果也是心知肚明,不必像她一般表面上闲适自在,暗中却不得不搜集多方消息,拼凑出一段段与公主有关的前尘往事。
江梓茉,与姜紫陌同样发音的名字,人生际遇却有天壤之别,一个是北江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一个从水泽江南走出的柔婉女孩,则刚刚在竞争劲烈的大公司中站稳脚跟的,终因频繁梦魇,不得已请假在家中休养,在一次梦魇沉迷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
江梓茉变成了姜紫陌,从二十三岁女子变成了十五岁的女孩,从此再也回不到临水而居的两层木楼中,也再不能在雨后撑开滴水的窗扉,看水光潋滟的青石路上是否还有一人白衣黑发,徐徐而来。
北江,江南,陌生的国度,陌生的时代,这两者之前相隔的又是多么遥远的一段时光啊。
在这里拥有了不曾期许过的权利,地位,财富,紫陌却觉得自己失去了许多比这些更珍贵的东西。
南邑公主最亲近的侍女佩兰不止一次在她心软时说过:公主与从前不同了。紫陌每每听到都在心中苦笑。
倘若她有从前的南邑长公主一分生杀予夺绝不会手软的魄力,只需随便找个借口,甚至连借口都不用找就可以将这一府的旧人悉数清理干净,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人察觉出从前的公主与现在的公主有什么不同。
可她不是在皇室血雨腥风中长大的冷漠长公主,所以只能一面极力隐藏可能露出的破绽,一面以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暗中打探那些她必须知道的事情,矛盾又谨慎的度过每一天。
这样的尊贵,华丽是很好,可惜她并不想要,倘若能有机会回到自己的世界,她定不会有半分留恋。
倘若再也回不去,倘若……
紫陌将手中的卷轴卷好放回盒中,取出另一只卷轴,解开束口的锦带慢慢展开,紫陌的脸上渐渐浮上一层古怪的神色。
千竹园并不是因为有一千枝竹子才得此名的,但放眼望去整个园子中触目即使翠竹,在风中发出略显沙哑的声响,的确是极适合这个名字。
因为日日送药的缘故,园中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药香。紫陌推开门走进房内,床上人正将一碗药抬手一饮而尽,放下碗后修长食指曲起拭去唇边药汁,对她盈盈一笑。
“见过公主。”
“你叫什么名字?”
“顾城。”
仿佛是记忆里的场景重现,鼻尖的药香渐渐淡去,盛夏栀子花的味道浓郁芬芳,她抬手折下的一朵未开的花苞,白嫩细腻的花瓣上滚下一颗沁凉的露珠,落在她手心里,男子清秀的眉眼在花叶后轻轻浅浅,一色的纯白衬衣没有任何装饰,身长如玉的俊朗模样,修长的手指拈着一朵新开的花,淡漠的眼珠泛着少见的暖意。
“你叫什么名字?”
“白川。”
……
紫陌阖上眼睛,像无数次重复过的那样,在心里不停告诉自己:那不是白川,只是幻觉,幻觉。睁开眼时,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四目相对,紫陌缓缓将眼光移开,不再与之对视。
她跪坐于卧榻的锦垫之上,因是背着窗户落座,阳光从她背后射进房中来,那叫顾城的少年此刻脸庞映在阳光里,清秀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润的颜色,比初见那日添了抹动人的光彩。
他的身形因为病弱看上去消瘦异常,从骨架的大小上看应该不超过十八岁。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