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孤寂多年的景宸宫便时常有了一个孩子悄然进出其间。
卿钰将从小戴在身上的一块玉跟宫人偷偷换了面粉和糖,她只会做这样简单的糕点,秦诀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他嘴里嚼着糕饼,渣滓从嘴角一直落到身上,还有些落在了漂亮夫人的裙子上,然而她并不会像母后那般呵斥他,只是温柔地为他将衣服上的渣滓拍干净,再拿着一块手帕仔细的给他擦嘴。
手帕上有梨花的香味,很清,很舒服,秦诀享受的眯起眼睛,对慕皖道:“你真好,比我母后还好。”
慕皖手顿了顿,声音有些微颤,又克制住只怕吓到了他:“你……母后,”她努力吐出这两个字,缓缓问道:“……她对你不好吗?”
秦诀点点头,又缓缓摇摇头,有些迷惘道:“我也不知道,母后对我很严厉,我若犯了错必定要挨打的,她也不会像你那样……可他们都说母后这样才是对我好的,能让我长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母后很宠爱阳弟,也从不会罚他,我很羡慕他。”
卿钰听得这段话心中一酸,见小姐的脸色似乎有些白,忙上前打岔道:“日头不早了,小殿下还要早些回去,别被人发现了,小殿下可还记得回去要怎么说?”
秦诀点点头:“在碧桐院温书。”又很骄傲的与卿钰炫耀道:“我来前就把要温的书背完了!”
卿钰由衷的笑了,夸赞他:“小殿下真聪明!”
送走了秦诀后,慕皖流目看见卿钰放在树下的篮子,隐隐的露出块布角来,便问道:“那是什么?”
卿钰顺着她目光望去,笑道:“是奴婢与宫娥换来的布料,小殿下前几日说想要个小兔子做生辰礼。奴婢便想着给他用布缝一个玩。”
慕皖默了默,似是在会想什么,这些年她的记性时好时坏。很多东西都记得模模糊糊,只有向卿钰求证:“诀儿……是属兔的吧?”
卿钰意外她能记起这个。忙点头道:“是呢是呢,小殿下属兔,小姐没记错。”
慕皖看着那布头,示意卿钰将它拿过来,她从篮中取出布比量了一番,缓声道:“还是我来做吧,他长这么大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却什么都没给过他,委实有些对不住他。”
慕皖在府中时学得一手琴棋书画,女红却并不十分出色,做这样一个精巧的小玩意少不了要卿钰在一旁帮衬。这些日子秦诀一直没有来,料想是临近生辰要先紧一紧课业,慕皖便每日在梨花树下边做着针线边等他,直到日头落了光线暗下看不分明阵脚,才会移到房里去继续。
象牙白锦缎缝制的小兔子。塞了晒干的花瓣在里面,抱在怀中便能闻见一股清雅的淡香气,这是慕皖为秦诀做得第一样东西,最终在火光红化成一缕灰,伴着他长眠在冰冷的地下。
秦诀溺水而亡时。离他五岁生辰仅有两日,那一日他与自小一同长大的秦阳在莲池旁玩耍,一句不合扭打了起来,两个孩子同时跌落了水中,随行宫人中唯一一个会水的在姑姑的呼喊下先救起了王后娘娘最宠爱的二殿下,再回头去救大殿下时,已经看不见了方才还在水面上奋力挣扎的孩子。
有与卿钰相熟的宫娥悄悄告诉她:当日二位殿下落水时,宫人明明可以将他们一同救起来,然而王后娘娘身边的姑姑却执意让他先将二殿下救上来再去理会大殿下,结果就迟了一步。
她抱着那只小兔子失魂落魄的往景宸宫走,一路上宫灯在夜风中摇曳,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向小姐说这件事,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殿里时,隐隐闻到一股肉汤的香气,卿钰心中一疑,快步走到殿中,便看见了有两个宫人正一左一右站在小姐身旁,一个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另一个正将一碗汤硬灌进她口中,强迫她咽下去。
景宸宫一向缺衣少食,这些年更是不曾有过半点荤腥,小姐从月子里没调养好落下病后一直都是食素养着,对这些肉食早就沾不得半分,在宫人的强灌之下剧咳不止,汤顺着嘴角溅了自己一身,几欲作呕。
宫人见状在一旁尖声道:“王后娘娘特意吩咐咱们来给娘娘您送些东西进补,既是王后娘娘的命令,您就是吃不下也不该吐出来啊。”又对左右道:“还不快伺候慕娘娘进些肉。”
卿钰见状忙出言道:“怎敢劳烦公公身边的人,奴婢来晚了累着公公了,今日我们娘娘已经用过晚膳了,要不这肉就暂且留下,等明日奴婢再伺候着娘娘用膳。”
“那可不行。”宫人看了卿钰一眼,转头对不断低咳的慕皖笑道:“娘娘不知,这汤中之肉可不是一般的肉,即便是国君天子此生也未必能吃到这么一道‘和骨烂’,娘娘不吃就可惜了……”
慕皖心中一震,颤声问他道:“你方才说这是什么?”
宫人重复道:“和骨烂呐。”
慕皖脑中一轰,像被炸开一般乱作一团,“和骨烂”是对小孩之肉的称呼,她方才喝的这个肉汤,难道是……慕皖思及此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偏身讲咽下的东西一股脑吐了出来。
那宫人见此情景闪身避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将王后特意交待的一句话问给她:“王后娘娘吩咐奴才等娘娘喝完汤后问一句:亲生骨肉,娘娘吃着可否满意?”
在楚国有个传说,人新死的当晚,亲人燃起七盏灯并放一盆飘着花的水在门前,停留阳间尚未离去的灵魂就会顺着花香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