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祈离开西偏殿之后,独自一人骑马出城,向北疾行二十里,然后在北邙山山麓停下,一座深深宅邸便出现在眼前。
隐候府,公良乐居住的地方。
他已将近半年没有再来过这个地方,公良乐也已经将近半年没有自这个地方出来过。
府邸门扉紧闭,两扇朱漆大门和门上铜环都染上了尘埃,只有两盏风灯孤零零的在风中打着旋。一株火红的枫叶自左边的院墙伸出半边树冠,鲜血般的颜色似要在他的眼眶中燃烧。
他知道那是建造隐候府之时,昭离命人移栽的。当年的小树如今已长成了大木,当年在树下笑谈的人却散落在天涯。
他走进前,抬起右手似要拉那铜环,却又在半途放下了。
然后他决然转身,翻身上马,和来的时候一样绝尘而去。
他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的回了王宫,然后旁若无人的直直策马跑上通往后宫的大道,将路边的宫娥内侍纷纷惊倒,最后才在浅草堂前勒马。
他下马进了空无一人的正殿,恍然间竟看见昭离对他怒目而视。他惊而后退,一下子坐到地上。
庄祈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更不是一个普通的君王。他与以往每一个霸主一样想逐鹿天下,与其余五国争锋。为了自己的野心,他在懂得如何当一个君王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不让任何东西成为自己的绊脚石。包括感情。
所以他娶了庄研,不仅是因为要补偿她,更是因为这个女人爱他。而他很清楚自己不爱她。用情不深便可随身抽身,这个女人日后不会成为他的阻碍,即便成了阻碍,他也可以毫不犹豫的丢弃。
可是他遇见了昭离,他计算并布置好了一切想要和她白头偕老,可她后来又离开了。昭离的离开不但没有将他从儿女情长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反而又给他加了一条锁链。
如若他答应了白未明。昭离一定会对他恨之入骨,他很清楚。可想要使沧国大出天下的野心和抱负却在催促着他接受白未明的条件。
他的内心在挣扎犹豫。取舍不定。往往这个时候,他会去问公良乐,以往公良乐总能条分缕析的将大势分析清楚,然后直陈利弊。最终还是由他自己来拿主意。
所以他会到隐候府去,只有公良乐才最清楚,他到底在犹豫些什么。可是公良乐早就说过不问世事,想必即使他去了,公良乐也不会给出答案。
浅草堂里响起庄祈嘶哑绝望的声音:“啊——到底要怎么做?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
以后的几日里,白未明总会找各种理由求见庄祈,庄祈内心正举棋不定,自然对这个人烦躁不已,自然都叫人回绝。不过第三日。内侍告诉他,白公子说,他有为我王解除烦闷的良方。
——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良方。
庄祈作如此想。便再次在西偏殿召见了他。
“你怎知我烦闷?”
“这些日子江囿的天气甚是燥热,沧王时时要为政事分心,心情难免烦闷。只不过,”白未明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别有深意的笑道。“沧王并非一般人,一般人的烦闷都是由天气而起。沧王可就未必了。”
“哦?那你说说,我到底因何心生烦闷?”
白未明躬身一礼:“君心岂可由我等庶民揣度。”
明知他在作态,庄祈不由得冷笑一声:“那你所谓的‘良方’是什么?”
“茶。”白未明答道。
“茶?”庄祈有些好笑的反问。难道他以为喝茶就能消除他内心的苦恼么?
“我带的茶是蝥的特产茶,潇湘碧水。”最后四个字一出口,白未明满意的看到庄祈变了脸色。
潇湘碧水,是百里熠最爱喝的茶。百里熠做沧国王后七年,庄祈这个沧王怎么可能不知晓?
不过只一瞬,庄祈便恢复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那就劳烦你为我煮茶了。”
白未明笑答:“恭敬不如从命。”
很快,侍从将火炉器皿全都布置好,白未明端坐于案前,边往鼎中清水加入一应佐料,边道:“我家破人亡,又成为蝥要犯,身边朋友更是树倒猢狲散。自出逃以来,我处处小心,时时留意,唯恐被人抓了去,还从未像此刻一样与人静静相对过。”
庄祈知他在套近乎,唇边当即挑起一抹冷笑,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说到茶,我倒是想起了百里熠这个人。”白未明见庄祈没有要打断自己的意思,继续道,“那日在曲安有名的百阅茶肆里,我们二人竟有缘遇见,我便请她一同饮茶,席间相谈甚欢。我见她已是一个出妇,便好心提出纳她为妾,也好过她遭人闲话,谁知她却言辞拒绝了我,还说……”白未明故意停顿一下,道,“堂堂沧王一国之君我都不放在眼中,何况是你区区一个白未明。”
庄祈听到此处拍案而起,眼中神色不断变幻,不过最明显的,自然是怒意。
白未明吓得手一抖,连忙起身赔罪:“沧王息怒,这话可不是白某说的,是百里熠亲亲口所言。”
“她真是这么说的?”庄祈沉声问。
“白某所言,句句属实。”白未明表情诚恳,似乎打算若他不相信就要赌咒发誓。
庄祈阴沉着脸,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道:“那我就灭了她的蝥,看她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白未明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他看似惶恐,实则窃喜不已。
庄祈这个人太高调,他几乎没花什么太大的代价就掌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