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正殿。
首行刻着“辞官书”三字的书简被重重摔在白玉铺就的地上,王案后的颉公眼中怒火升腾:“‘如此颉国,如此王庭,末将力有不逮,才不堪胜任,特企骸骨,辞官返乡’。”他念出简书上最后一句话,怒道,“我堂堂颉国,煌煌王庭,要他一个小小的禁卫军统领来指责?”
“君上息怒,莫要为一介小小的禁卫军统领气坏了身体。”老内侍躬身劝慰着君上,眼里转而射出阴枭的光,“四日前飞夷则行刺之时,历来风雨无阻的秦将军却告假,说不定,是与那人有勾结呢?”
颉公闻言,愈发怒不可遏,断然吩咐:“来人,传本公口谕,秦楼越与外贼勾结,为臣不忠,将他拿下,剥其职权,斩首示众!”
立着待命的甲士还未领命,殿外内侍已进门禀报:“君上,太子殿外求见。”
老内侍躬身道:“君上,要不要老臣替君上挡住太子?”发生这样尴尬的事,想来该是羞于面对这个儿子了。
却不料颉公一拍王案,怒道:“笑话!本公是君,他是臣;本公是父,他是子,岂有本公避他不见之理?”
老内侍惶恐领命,而后肃了肃喉,高声向着下面的侍从道:“传太子。”
“太子觐见——”随着殿外一声长宣,一身素服的殷少商应声而来,只不过短短的四日,却好似憔悴了许多,原本就不甚宽厚的身子更显瘦弱。
“儿臣参见君父。”殷少商跪地参拜。
颉公沉着脸道:“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殷少商抬起头来,双眼无神,视线像是看着眼前的人,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发生了这样的事,君父心里作何感想呢?”
“你这是在责问本公了?”颉公眼里满是怒意。
太子少商仍是跪着,毫不动容道:“君父心里难道就没有想过废除我这个储君吗?”
颉公一惊,转而怒道:“你今日是想和本公宣战了?”
殷少商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的父亲,眼里静静的流下泪来。事到如今,这个父亲,依然在猜忌自己这个儿子。
他深深俯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白玉砖,伏地叩首:“即便君父真的废黜了儿臣,儿臣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如今,儿臣只求君父,不要再杀人了。为这件事而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最末一句已经是声泪俱下,颉公震惊的睁大眼,太子却早就拜别离去了。
史载,颉僖公二十一年,太子妃殷百里氏自观星楼跃下,人言妖媚惑之。颉僖公为免妖邪生乱,下令清除**,三百八十六名宫娥内侍死于刀下。而列国闻名的剑客飞夷则突然现身于王宫城楼之上,扬言要取颉僖公项上人头,八百四十一命禁卫军为保护国君当场殒命。
那一年,处于大陆西北方的颉国在一片声色犬马之中,继续消耗着由祖先积蓄、如今已所剩无几的国力,而大陆中心的华国与东北部的邻居钟国发生冲突,互相对峙着消耗对方的有生力量。
颉国南邻沧国依旧内政堪忧,原本就处于大陆最南端“蛮荒之地”的琼国依旧积贫积弱,而位于大陆最东部海岸边的鼓国,利用远离中原腹地纷争的优势,韬光养晦,在一名叫做褚匡的策士的带领下,率先施行变法,废井田开阡陌、以军功爵位制代替世卿世禄制,使得鼓国日益强盛。
因了有了太子的求情,秦楼越被判流放之刑,而且特许不戴枷锁镣铐。
他便一袭淄衣,孑然一身,在秋风里,独自悠悠出了城门。
十五年前是单人只影来到国都曲安,如今依旧是单人只影离开。
他最后回望了曲安高大的城门一眼,唇边挑起嘲讽的笑意,而后决然转身。
“楼越——”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呼唤。
秦楼越回头,见一匹骏马沓沓而来,马上的人,是自己唯一的好友,太子少商。
虽是仍然有些憔悴,不过却不像数日前他见到的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我以为你不会来。”秦楼越露出温毅的笑。
“你要走了,我总该要为你践行。”殷少商笑着道,一边将马脖子上挂着的两只木桶取下来。
两人到得路边长亭中坐下,殷少商又从大袖中取出两个陶碗,两人便一言不发的你一碗我一碗的喝开了。
酒喝完,便要上路了。
临行前,殷少商仍是殷切叮嘱:“兰台在颉国已属于北方,芈连又在兰台东北部,是属于苦寒之地了。到了那里,恐怕一开始会多有不适,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
秦楼越点点头,转身要走,殷少商却一把拉住他,道:“你如果想离开颉国,就走吧,没什么好顾忌的,想必你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去寻一个贤君明主,你有大将之才,定会有一番作为。”
秦楼越沉默有顷,还是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他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转身走出几步,却听殷少商在他身后黯然道:“走了就别回来了,即便我能顺利的成为颉国之主,也不会是个好国君。”
他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踏着沉然的步伐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萧瑟秋风中,落木萧萧而下,那个立在堆积满地的黄叶中的单薄身影,显得如此孤独凄凉。
“阿熠。”
听到叫声,在烛下读书的昭离抬起头来,却见百里煜捧着一个木桶进来,便笑道:“哥哥怎么今日想起要喝酒了?”
“就是想喝了呗。”
昭离笑了笑,自橱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