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斐看着那漆黑瞳仁中自己的剪影,只觉得脑子已经不会转了,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梅清注视了他一刻,继续说道:“银子不过是死物,换成东西才有价值。光是使团往来,便将大量的银子带入大昌,何况还有民间商人,逐利往来,涉及的银两数目愈发巨大了。
大昌的银子总量多了,东西就会涨价,百姓手中的积蓄贬值,整体国力便会下降。而蒙萨国贸易顺畅,商品丰富,国力愈发强盛了。一降一升,得益的自然是蒙萨。这样的宏观策略,非极有远见之人不能推行。这就是我说你父王身边有能人的缘故。”
陆斐听得几乎楞住,从来女子即便有才,不过是些闺阁游戏,琴棋书画之流,万万想不到梅清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不免有小小得意,原来自己看中的女子果然不同凡响。
过了半晌方道:“说不定这个能人就是我父王本人。”
“不像。”梅清摇了摇头。“若是你父王本人,早就可以开始行动,不必等到最近这几年。”
陆斐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母后传话过来,国内俪姬专宠,她生的儿子今年九岁了。她向父王推荐了一名来自她的家乡北戎的文士,姓齐,据说也极得父王的信重。所以……”
所以他的老师会遇到意外,所以他会遇到刺杀。所以蒙萨的强盛也许不过是在为他的弟弟铺路。
梅清翻过来握住他的手。
大昌,对于她来说,是异世。对于他来说,是他乡。
“北戎?”梅清的思路忽然跳跃了一下。“北戎是不是出美女啊,你父王身边的俪姬是北戎人,现在丰裕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宜妃也是北戎来的。”
美女这种物体,无论男女都会好奇的吧。
“北戎并不以美女出名。”陆斐笑着说道:“不过北戎的女子性情刚强,能骑马打猎,自立门户。北戎从前甚至还有女子为王的。北戎的男人爱闯荡,因为有一边靠海,常有人出海探寻,据说曾有在海上行了一个多月,见过红毛番鬼的。”
看到梅清很有兴趣的样子,陆斐便继续讲道:“而且北戎极善谍战,经常派出许多谍人潜伏,男女都有,有的可以潜伏多年。为此我父王还特意也派出了许多暗谍。估计大昌应该也有。其实大昌、北戎、蒙萨三国互相都不能说十分信任,虽然表面上大昌为主,蒙萨和北戎为附庸,而实际上,各自有所盘算,以后会有所变局也未可知。”
梅清点点头,向来边境之争,从无停歇,能够维持表面的和平已经很不错了。
“那说不准宜妃就是北戎的谍人呢。”
“向这样明面上送过来的,就不能叫谍人了。”陆斐笑笑说道。“她只是一个礼物。至于心中所向,只有她自己知道了。一介弱质女子,在深宫之中,又能如何呢。”
“嘁。”梅清表示了少许不屑。“别小看女子,女子能做的事情多着呢。”
“嗯。”陆斐伸过手来,将梅清另一只手也抓了过来,双手合拢,包住这双柔白的手。把自己腕上一串墨玉手串戴到了梅清的左腕上。
“我绝不会小看你的,栗子姑娘。”
“什么栗子姑娘,我要是栗子,你只能是栗子壳!”梅清有点儿羞恼了。
“我愿意做栗子壳,把你包起来。”
……
梅清坐在床上,望着窗外一片月色清辉,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他真的来过?
腕上的手串提醒着她。
是的,来过。
手串的珠子有小指头大小,圆润非常,初看是墨色的,细细看时,却原来是墨绿色的。本来有十二颗,她戴着有点儿大,会往下滑。所以后来他还拆掉了一颗,自己留下了。
梅清数了数,十一颗。
不是梦。
她笑了。
越笑越欢畅,反身抱住枕头,狠狠笑了一场。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一觉醒来,丫鬟们都已经起来了。似乎没有觉察到昨夜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阿平照旧不怎么说话,木棉却十分开心。笑嘻嘻说着这温泉庄子的种种,什么竟然有绿色的小树啊,晚上睡觉也不冷啊之类。
梅清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按行程今日用过午膳就要回去了。心里盘算着上午做些什么好。
用早膳的时候,凤至显然心情大好,于岩芝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有什么心事,被粳米粥的热气一熏,还连打了几个喷嚏。而祝文婉竟然没有出现。
直到大家都吃完了,祝文婉才从院子外头大步走进来,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男子猎装,看着十分英气。手里竟然提着两只活野兔。
“这庄子真不错,北墙下头有好几个兔子洞。”祝文婉兴致勃勃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特意盯了于岩芝两眼。
于岩芝的脸色霎时和祝文婉的衣服一样白了。
梅清两边儿看看,这两人肯定有什么问题,不过她也懒得去猜,反正不关自己的事儿就是。
“兔子!”凤至已经跑过去,一把扯了一只兔子来看。
那兔子给凤至抓着耳朵,三瓣嘴儿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看起来颇有两分可怜。两只后脚在空中使劲蹬动,没几下凤至就拿不住了,松手把那兔子放在了地上。
野兔毛色雪白,落在地上,先蹦了几下,离人远了些。不知是挣扎累了,还是被捉的时候受了伤,只伏在地上缩成一团,拿红红的眼睛看着凤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