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琦回到朗风轩时,房中的灯火犹未熄灭,紫芝已是和衣而眠,静卧于隐隐的点滴更漏声中。不过,她睡得极轻极浅,听到他开门时的轻微响动便醒了过来,闭着眼睛喃喃道:“这么晚了才回来。”
她语气中犹有惺忪的睡意,双目仍未睁开,细长而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着,此时看起来竟是格外的娇憨可爱。知道她是在等自己,李琦不由得心中一暖,轻轻推了推她,笑道:“你先起来,把钗环卸了,换件衣裳再睡。”
“嗯。”紫芝对他笑了笑,又轻轻地揉了揉眼睛,待头脑略清醒些后便坐起来更衣。她除去钗钿发簪,解开发髻,乌黑莹润的青丝倾泻而下,宛如绝壁上的一道幽瀑。发间隐隐有香气袭来,清新而幽淡,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寝衣早已由侍女叠好放在一旁,李琦随手取过来换上,又解释道:“本想早些回来的,不过刚才我去王妃那里时,她刚服过药正睡着,我就在外面等了她一会儿。她醒了之后,我又去陪她说了些话,时间就耽搁了。”
紫芝点了点头,又过来替他整理着衣衫,随口问道:“王妃的病严重么?”
李琦淡淡道:“不重,就是风寒而已。”
灭掉灯烛,二人在幽淡的月影中并肩躺下,紫芝微笑道:“王妃她是个好人。这几天你若有空,就多去陪陪她吧。无论是谁,生病的时候都很怕寂寞的,你常去看她,她一定会高兴。”
她笑意浅淡,却又纯净而真诚,隐含其中的是对他的体贴心意。李琦心中了然,她终是不愿让他有丝毫为难。才先将这番话说出来。微凉幽深的春夜里,心间却有融融暖意,他含笑注视着她,故作诧异地问道:“我去她那里,你不介意么?”
紫芝笑着眨了眨眼睛,幽幽叹道:“这个问题可就难回答了。”
他不解,追问道:“怎么?”
紫芝略正了正神色,半真半假地解释道:“我若是说介意,那么就成了善妒失德的女子,你会笑话我小气;我若说不介意。任由你去见其他女子,那就是心里根本不在意你,你肯定会更不高兴。”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李琦却“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道:“娘子七窍玲珑心,想法就是比旁人多。”
紫芝亦笑了,以他手臂为枕安静地合目而卧,也不再说什么。须臾。她才又喃喃开口道:“不过我仔细想了想,说实话,自己应该还是介意吧。”
她双目紧闭,唇角犹带着一抹温柔的笑,声音宛如梦中呓语。显然是满意于这样的答案的,李琦微微一笑。在她耳边轻声道:“那就是说,你宁愿让我嘲笑你小气,也不愿意让我不高兴。对吗?”
半梦半醒中,紫芝只是微笑着“嗯”了一声,就又沉沉地睡去了。月影迷离,更漏依稀,衾枕间的轻柔暖意俘获了她。也不知坠入了一个怎样美妙的梦境里。
次日,李琦依旧到杜若处去探望。虽只是风寒。但几日来杜若的病并无好转的迹象,反而在逐渐加重。过了晌午时分,她便一直高热不退,先是神思恍惚,后来竟昏睡了过去。李琦也十分忧心,便遣走了之前一直为杜若诊治的太医,派人去太医署另请了何太医来。
何家世代就职于太医署,医术极为精湛。何太医虽不过二十有五,却博览群书、精通医道,年纪尚轻就已经升任为太医署医正,近来亦颇受杨贵妃赏识。阿昭替杜若更了衣,又将床帏间的帐幔放下,便请何太医到内室来诊脉。向阿昭问清楚杜若近日来的病情后,何太医对李琦道:“臣要为王妃施针,为免闲人打扰,请殿下摒退房中侍者,只留一两人即可。”
众侍女皆退了下去,只留阿昭一人在旁边守着,眉目间尽是忧色。眼见着杜若的头部、手足处的穴位皆被银针刺入,阿昭心中更是担忧,生怕杜若有什么闪失。李琦亦坐在一旁注视着病榻上的女子,目光中带着难得一见的关心。好在,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杜若便渐渐转醒,半睁着眼睛喃喃道:“水……阿昭,我好渴……”
见杜若醒来,阿昭惊喜不已,忙倒了杯水送至她唇边,又连声向静立一旁的太医道谢。何太医也只是微笑着谦逊了几句,便又重新开了药方,吩咐侍女去煎药。杜若注视了何太医良久,方才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请问……这位大人可是姓何?”
何太医一怔,不知这位王妃怎会知晓他的姓氏,心中虽疑惑,却还是平静回道:“微臣何仲文,是太医署医正。”
何仲文是李琦相交多年的好友,对于这位王妃自然也有些了解,知道她原是魏县侯杜家的小姐。杜、何两家原是世交,小时候,他曾随着父亲去过杜府几次,杜家的人他也大都见过。想到这里,他方才恍然道:“王妃便是杜家的三小姐么?”
见他忆起自己,杜若微笑颔首:“正是。”
原来,她便是阿若妹妹。往昔的记忆在眼前渐次浮现,何仲文亦不觉微笑。那时候,他还只是十几岁的青涩少年,整日沉默地跟在父亲身后,从不多说一句话。见他生性沉闷,杜府中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公子们也不太爱理他,唯有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总是笑着唤他“仲文哥哥”。
多年未见,曾经稚嫩娇美的小姑娘变成了端庄雍容的王妃,姿容绝代,却掩不住眸光中隐隐的寂寥。也不知怎么,何仲文心中竟然觉得一阵酸楚,仿佛是在追念逝去的年少岁月,替她,也是替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