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朱襄第三次带着她从这种眼神中狼狈而出时,瑶姬抬起一双氤氲泪眼,楚楚可怜地望着他,道:“朱公子,奴家出生鄙陋,恐怕不便再和公子一同施粥了。”
“瑶姬姑娘……”朱襄早觉带着她有诸多不便,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谴她走,可如今她主动说出来,他到觉几分尴尬。
瑶姬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心思,顺水推舟道:“公子莫要留我,奴家今日起得早,刚才走了几程,早就乏了。公子若是要留我,还不如多来仪锦楼看我。”
“好,那今晚我就请瑶姬姑娘去蓬莱阁看戏。”朱襄也不多想,当下应下。
蓬莱阁是京中一等一的戏楼,请的都是角儿,一般只唱正杂剧,偶尔也会唱些艳段。瑶姬一听是去蓬莱阁,自是欢喜,道:“那奴家一定打扮齐整了,早日恭候朱公子。”
朱襄见她又有了笑容,才消下些罪恶感,遂叫了四个小厮,吩咐他们好生护送,再又寒暄了几句便赶去了下一个粥铺。
“小姐,那些人说得也太难听了,你分明还是……”
“那又如何?再过一阵,花魁尚主,还不是一样的破败身子?”
花魁尚主是仪锦楼的规矩,新晋的头牌可以以竞价的方式挑选一个“相公”,若这个“相公”愿意娶他,官家便能为此女除籍,让她从良;若是不愿意娶,则还是归了教坊或潋秋娘管,但不再接客,直到这“相公”不再愿意供养她。汴梁的诸多妓|女中,也只有历届的花魁和其他出众的雅妓有这个机会选了“相公”从良。当然,若是姑娘自己不愿意,也不会被强迫。
“那不一样!”衔香依旧为瑶姬不平。
“罢了罢了,勾栏院里出来的人,难道还指望要人家竖个牌坊给名声么?”瑶姬虽口里这么说,心里到底不舒坦,也不愿与衔香多话,遂催她道:“回去吧,这会子延桐也该回了。”瑶姬打断她,放下帘子便不再与衔香搭话,只留衔香一个人坐在车前生闷气。
马车虽不赶,但从城东厢一路不停地去往仪锦楼,也颠得瑶姬浑身不痛快,加之刚才在街市里朱襄撂下她的种种,便更觉胸中烦闷,暗暗握紧了拳头,想着非要朱襄也尝尝苦头才行。
待回到仪锦楼,延桐果然已在一之阁侯着,瑶姬一见,便将她拉到房中,问她如何一夜未归。
“昨天傍晚我原是要回来的,谁知快到家的时候,感觉有人跟踪。”
瑶姬闻言,以为是延桐露了财招人眼馋,故尾随欲行窃,懊恼不该让她一次带这么多钱物在身上。
“小姐莫慌,金子的事早已妥了,几家银楼见我们要兑金子,都说要宽限几天,我就约了不同的日子,这些金子大约能用半个月的时间提完,票据我都收得好好的。那个跟踪我的人并无恶意。”
瑶姬双眼微眯,问:“所以你知道跟踪你的是什么人?”
延桐摇摇头,道:“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不过,嘿嘿……”她说到这竟笑了起来,双颊还微微红了红。“那人生得可俊了!你不是说朱公子一身寒气却生得儒雅,遥公子一身仙气是生得清俊,那跟踪我的那位公子,则是朗俊得很。”
“哼,小心是美男计。”
“我倒真是希望是美男计,只可惜人家是个君子。”
“哦?怎么说?”
“我本想引他到没人的地方将他生擒了,谁知昨夜雾大,我在郊外迷了路,最后还是他把我带到城北厢东的上方寺,只是寺中不留女客,我又只得到旁边的破庙避一夜。他是从北边来寻娘亲和妹妹的,我正巧长得像他妹妹,这才一路跟来。他不知道我身上有功夫,一夜没合眼地为我守着庙门,生怕有歹人进来。那公子细看,还有些面善,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像谁,这大概就是说书先生口中的一见如故呢。”延桐继续傻笑着,一双杏眼这会儿笑成了弯月,看得瑶姬连连摇头。
瑶姬听罢,觉得似乎有点像说书先生口里的情节,有些不信地问:“他说你像他妹妹,你还真傻傻地信了?”
“自然不会凭空信的。”延桐回道,“他身边带着妹妹的画像,说是十年前他爹死了,他娘亲带着妹妹来汴梁投靠他外公,一去就没了消息。我看了画像,真的和我小时候有七分像呢。不信小姐你看。”她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像递给瑶姬。
瑶姬狐疑着接过小像,只见那帛纸上的颜色已有些褪去,看得出是有些时日的,并非新画。再看画中女子圆脸俏鼻,一对酒窝甜美可人,依稀是有几分延桐幼时的模样,喃喃地问:“他可有说他的身世?说不定还真的是你的什么人呢。”
“你方才还说我傻,见了这小像,却是比我更天真。”延桐摆摆手,“他说他妹妹是被娘亲从北边带来的,离家的时候是五岁。可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半分爹娘的影子,更没有被谁带着长途奔波的记忆,再说我今年十六,他妹妹还小我一岁呢。”
“你生来无父无母,又怎能确定自己今年恰是十六?”
延桐听瑶姬这样问,眼神黯了下来,踌躇半日,才慢慢开口,道:“你来仪锦楼比我晚,想必不知道我的身世……我只是个丫头,兰姬小姐也是个做了善事不爱与人说的……她说,我刚出生就被扔在了章台街口……”
瑶姬听了一怔,她原以为自己被亲娘卖进妓馆,已是万般不幸,却从未想过延桐是才生下来,就被遗弃在章台街。
章台街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