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闻言,心好似被人捏了一下,猛停了一拍,又跳得飞快。那个名字被撞进了她的神识里,撞得她晕晕的。她伸手拿开了抵着下巴的折伞,别过脸去,仿佛在逃离心思被看穿的窘态。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两千金,已足够买下这整个仪锦楼。”
这声音温柔和煦,力发劲缓,却稳稳地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的。
众公子见了来人,无不敛了声,抱拳作揖,躬身相让。朱襄和张逸凡搁下酒杯,正欲起身来迎,他已越过了他们二人,向花台而去。
瑶姬抬头,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映入了眼帘,那身形轻得如扁舟在水,翩翩而来。这风月场再华美,在他跟前却像俗落到了泥塘里,烛火袅绕间,竟一时令她模糊了眼。
可瑶姬心里知道,那人,就是遥羲白。
原来,方才桑仝济的语意,只是告诉她遥羲白来了罢。
暗舒一口气,她紧绷的神经松了松,视线也开始清晰起来。她看着遥羲白走到花台前停了下来,略向她这扫过一眼,目光却对向了桑仝济,道:“遥某听闻桑大老板有意转手仪锦楼,今晚斗胆,这楼和楼里的姑娘们,我全要了。”
此话一出,自是又掀了一浪更盛的交头接耳,都笑称今晚这仪锦楼竟是个活戏台子。
桑仝济闻言,神色如常,与他对视许久,忽猛地低头一笑,展扇道:“少傅大人要多少美人,只消说一声,在下自当没二话地送上门,又何必烦劳大驾呢?”
少傅是三公之下最大的虚职了。瑶姬心中微讶,却也不觉意外。若是换了从前,这样的官爷她说什么也要好好巴结的,可如今她却没了这份心思,对他,就只记得汴水上的莲灯而已。
“可我现在独要这仪锦楼,桑大老板究竟是卖,还是不卖呢?”
这个神仙,还是没有放弃要收她为徒吧,可这么大的手笔,如果求的是姻缘,没准,她就肯了。
“呵呵,桑某只是个生意人,承蒙少傅大人看得起,那一切自然好说,好说。”
桑仝济说完,便对潋秋娘吩咐了几句,只见她面有难色,却还是点了点头,万分不情愿地将宾客们都一一送了出去。
众家公子们心中虽不满,但任谁也不敢在遥羲白跟前支声,再看二人的态势又是极不知根底的,只得各挑了几个歌舞伎,怏怏地走了。
朱襄临走时对瑶姬微微点头示意,眼中不乏遗憾之色,却也未置一词。瑶姬不甘心地追至大门口,主动上前要送他离开,他留了半臂的距离道:“我原只当姑娘心里有我,竟不知那日羲白兄送姑娘回去,已结了私情,令他不惜仕途名声至此,实在是可惜了。”
他这一叹也不知是为了遥羲白还是为了瑶姬。
瑶姬听了,无言以对,知道男人一旦起了疑心,光空口辩白只能被当作是私心狡辩,便只得目送他离去,心中想着朱襄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恭喜姑娘。”
这时人已走得差不多,只有张逸凡还逗留在门外的大街上,耐心等瑶姬终于落了单,上前搭话。
“张世子怎么还没走?”瑶姬对他福了福身,换上一脸寻常的笑意。
“张某想到若是少傅大人谈成了买卖,只怕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姑娘了,心中不舍。”他身材中等,微胖,生得浓眉大眼,看似是有福之人。
“张世子放心,奴家这身子原就没卖给过潋妈妈,乃是挂在教坊的乐籍下,只瞅着这里的好处才来的。”
“哦?既然如此,若是姑娘想要自由之身,张某也有些关系,自是乐意为姑娘打点。”这话刚出,却又想起遥羲白,转而自嘲笑道:“不过如今姑娘有少傅大人帮衬着,自然也用不到我。”
他本就是个憨厚的长相,如今那六七分失落挂在脸上,看得瑶姬有些不忍,忽又想起刚被自己撵走的采青应有个人照应,便柔声道:“奴家这儿有一个小丫头,生得也算水灵,跟了奴家三年有余,如今大了,也不好多留她在这烟花之地。若是世子不嫌弃,奴家想将她与了你作个粗使丫头,也算是瑶姬谢世子当日亲赐小字,如何?”
张逸凡一听,只当瑶姬是有意将那丫头当作信物留给自己作念想,心中欢喜,一口便应了下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奴家明日就打发人将她给世子送过去。”瑶姬谢过,又与张逸凡说了些周全的话,便要转身回去。才走几步,却又被张逸凡叫住,只见他拿出一个信封,递给瑶姬,道:“我方才思前想后,姑娘如今虽攀了高枝,却也应知道在下的心意。这东西原本是想作问名之礼给姑娘的,只怪在下财力不济……哎,姑娘有了这个,从此便就是良家女子,若有朝一日想起在下,就去相府西门处找一个叫米生的小厮吧。”张逸凡说完,似是面有羞窘之态,也不待瑶姬说话,就径自上了马车走了。
瑶姬回到花厅外的廊下,借着室内的光线取了信封里的东西一看,发现竟是开封府的一纸除籍赦令,落了红章官印。心中不禁大喜,知道自己从此终于可以自立门户,抬头挺胸地做人了。
张逸凡不比遥羲白,后者只是在人间随便取了一个官衔以便走动,而他就算仗着家中的势力,却也是真真动用人脉顶风作案。若换作朱襄,任何有可能被人抓住小辫子弹劾的事,哪怕半分蛛丝马迹,也是不肯漏的。
瑶姬想着,心中感慨,正要回去一之阁,花厅里却传来桑仝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