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湛独门独户,六房只有他一个光棍跟苏太夫人,他在此刻说话,最具公正。
他轻轻把窦萦从地上扯起来,声音带着几分揶揄:“举人老爷这么跪在地上像什么话。传出去,咱们家连王法都不放在眼里了。”他说完,对薄二太太一笑,“薄嫂子见谅,这儿除了诀大伯父,想必没人受得起萦哥儿的跪拜。我这也是为嫂子好,要是传到外面,对蒲哥儿的考学不益。”
一场架,惊天动地,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如今的窦萦,不仅是窦家的宗子,更是翰林钦点的举人!
别说其他人了,窦萦也是这会儿才突然悟过来,原来自己不必跪在地上。他肯定是被窦薰给打懵了。
窦湛叫来澄心,让他用白鸡蛋给窦萦揉揉被打的伤处。澄心笑着把窦萦请到圈椅上,恭恭敬敬服侍他。
窦萦好歹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不明白窦湛的用意。照理说,这儿唯有他是有功名的人,虽论辈分他是没这个资格说话,但倘若论起地位来,只要他肯响当当地说上几句,谁也不能把他忽视了。
他不由得望向窦泛。
几个叔叔辈里,他其实最瞧不起这个亲三叔。自己的父亲窦洳是从例监出仕,然而他性情刚正不阿,为官更是两袖清风,管着云南的盐摊子却从不贪墨。二叔窦淳管着家里的庶务,为人机敏圆滑,但也是个明明白白做事的人。唯有这个三叔,一辈子稀里糊涂的。
年轻时读书读了个半吊子,唯中庸之道贯彻始终。好端端一个窦家的三老爷,总觉得像是夹着尾巴做人似的。就连教养出来的窦妙仪与窦薰,都似乎沾染了他的习性,凡事宁可吃亏,不愿以公道保护自己。
所以这回窦薰才会在忍无可忍之下,出手打了窦蒲。
理清楚这些头绪,窦萦的心头顿时清明了许多。也为方才自己的鲁莽,感觉到一丝羞愧。
他是听说窦薰怒气冲冲去了祠堂,才一路跟过去的。谁知道那二人打了起来,他去劝说也被窦薰揍了一拳。窦薰大骂他多管闲事,不分清楚黑白是非便想要做这个和事老。他一问之下才知道——窦蒲借了窦薰用来做任氏族学束脩的银两,结果全输在外头赌坊了。
彼时他心里那个气呀,真想狠狠揍窦蒲一顿。可他拘着身份,只能忍着脾气劝说。直到诀老太爷让蕉雨台的管事青山前去祠堂,他们才知道,这个篓子已经捅到了老太爷那里。
在诀老太爷面前,他便没能够再沉住气了。
窦湛的话及时地点醒了薄二太太。她刚才实在是气愤过头,才会在举人老爷面前失了仪。窦萦是窦家第二个进士苗子,他若真的能够簪杏游街,那窦蒲的前程也就有了倚仗。
她立即收拾了一番刚才的得理不饶人,变得十分委屈:“萦哥儿你也别怪薄二婶,有道是爱子心切,薄二婶这辈子不就盼着蒲儿能太太平平的吗?你是有子的人,你一定理解薄二婶的。”
窦萦挑了下眉。
他跟萧氏所出的儿子窦束快两岁了,薄二太太连个两岁的孩童都能拿来当搪塞他的借口。要是窦束以后学得像窦蒲一样,他还不如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窦妙净静静目睹着这一切,看到薄二太太变脸跟唱戏似的,不禁觉得一股悲从心起。前世,她一直觉得窦家的人十分和睦,虽然五房有爹爹这个乾州知府,但一向也是以长房为尊,从不会逾矩的。此刻,薄二太太却到蕉雨台来挑衅长房的权威。
诀祖父为何一句话也不说?
他心里怕也是伤心透了吧?
她往诀老太爷望去,也许是心里的这个想法作祟,竟然真的觉得,诀老太爷那目光之中隐隐约约蕴着一抹悲意。
“仪从姐……”她拉住窦妙仪的手,悄悄往诀老太爷努了一眼。
窦妙仪会意,两个人便低着头走到了窦诀身边,一左一右伴着诀老太爷。
窦诀吃惊,分别看了她们一眼。
窦妙净笑了笑,说道:“诀祖父在想,茯从兄跟莯从兄不该把事情闹到您这儿来的。对吧?”
若不是窦茯跟窦莯糊涂,把这事情捅到老太爷跟前,老太爷完全不必去管这桩糟心的事,自然也不会让薄二太太有闹到蕉雨台来的借口。她要讨说法,自会到竹息寻影去,那就是窦泛的事了。所以窦茯与窦莯前来找诀老太爷通风报信的时候,诀老太爷气的不是窦薰,而是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窦妙仪挽住诀老太爷的手臂,真诚地说道:“祖父,薰哥儿您是看着长大的,他一直老实本分,从无过分之举。今日他打了蒲从弟,我想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爹糊涂,若这样让弟弟蒙受了不白之冤,他恐怕这辈子心里都要过不去的。”
窦薰的自尊心很强,他从始至终都没觉得自己有错。所以一滴眼泪都没掉,即便窦泛手里的藤条已经把他背后的衣裳都撕破了。
作为姐姐,窦妙仪十分心疼。
诀老太爷轻悠悠地叹了口气:“难得,我这个糊涂儿子,生了个不糊涂的女儿。这事儿倒要赖我,是我把薰哥儿逼得走投无路去找窦蒲的。”
“祖父?”窦妙仪惊讶。
窦妙净倒并不觉得意外。先前听到诀老太爷那么尖酸刻薄地骂窦薰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了。老太爷平素是凶了点,可是气得那样说话,还是少见的。他把窦薰身边的小厮名儿都给换了,那不得时时刻刻提醒着窦薰今日之辱吗?
诀老太爷这是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