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中秋,太阳早无了骄悍气,到了午后,便渐绵软下来,柔柔地铺洒一地。
洛阳城便拢在这样一片金色的辉洒之下,城外驿道两边的十里银杏齐齐地铺排着,成了两匹展开的长长的金黄色绸布。
城内思顺坊一逢着节庆,便尤其的喧嚷繁华,自不必说中秋这样的大节庆。各家的当家主母打着万分的精神,率领指派着自家的仆婢里里外外地奔忙。
惟坊道深处的杜宅,一派沉寂。贺遂管事一如既往地在宅内转圈,自大门口,到二门院子,两侧厢房一一验看过。再往里头前院转过,扫去散碎早落的黄叶,捞去院内两方塘中掉落的焦枯桂子。随后踏上曲桥至内院瞧一瞧广阔水塘内莲叶又残了多少,顺手拔下近前的几支莲蓬。
他抬头望望檐廊顶下的燕巢,燕子早已飞走越冬去了,只留下空空如也的燕巢。呆了片刻,贺岁管事不觉幽幽叹息,这空巢便如这空荡荡寂寥寥的宅子。半天也惊不起一声响动。
他犹记得仲春时分,阖宅上下皆往江南去,只留他与厨娘,及一名侍弄花草并粗使的小厮看守宅院。临行前娘子笑语晏晏地告知,顶多三两月便回的。
一月前,回是回了,却只阿郎独身一人,显着颓丧消沉。他不敢过问。 如何娘子未回,只见阿郎在家中独住了三日,不笑也不言语,日日往窖中取酒去,及夜便坐于檐廊下临水的半榻上。自斟自饮至三更以后,便在半榻上睡了。
第四日却不再饮酒,自行收拾起行囊,嘱托他几样事,无非好生看守家宅之类,只字不提去处,问过几次,他只道,你且不必知晓,便揭过。到了第五日上。一清老早的。又随着唐国公领着府兵走了。同行的还有唐国公整一府的内眷家仆,浩浩荡荡,路边挤了众多瞧热闹的。过后才知,唐国公府阖家撤走。撤往何处亦无人知。谁人无事敢去过问国公的家事?
贺遂管事每日这般细细地巡查一遍。整个宅子看过刚好斜阳西沉,正是大门下钥的时候,如今阿郎不在。无人晚归,下钥下得早。
将将大门落了锁,他转身刚要离去,门上忽传来急促地啪啪的门环叩拍声,直拍得贺遂管事心惊肉跳,外头的人拍了好一阵门,他正踯躅着,又乍然听闻拍门声中夹杂着一个细柔的声音,“可有人在家?是我归家了,赶紧开门呐。”
正是娘子的嗓音。贺遂管事慌忙拔栓去锁,重将大门打开。门外赫然站着自家娘子,身后跟着两名不相识的,侍卫模样的汉子,带着三匹呼哧大喘的马。惊得贺遂管事一时塞了舌头似的,不知要说甚么好。
“阿郎可曾回来过?”穆清一步跨进门,迫切地问道。
贺遂管事赶忙点头,“回来过,回来过。”
穆清的眼眸中倏地燃起了两团火苗,顾不得仪态,欣喜若狂,竟手足无措起来,更是不管不够后头那两位护院,只径自往里跑去。
两名护送她归来的护院立在门口,进不得退不得,只得先向贺遂管事明示了身份。贺遂管事高声唤来粗使的小厮,使他将马牵往角门,再请了那两人去厢房歇息。因见三人均是风尘仆仆的模样,急忙又唤厨娘添柴多烧热水备浴。
待他忙完这一遭,正要往正屋去找穆清,曲桥上行及一半,便见她黯然独坐于檐廊下的半榻上,痴痴望着残荷发怔。走到近前,才看清她满脸的空落,方才还有两团火苗燃着的眼眸,已然惨淡晦暗,映着死水一般的沉寂。
“娘子?”贺遂管事小心翼翼地轻唤了她一声。
她依旧呆坐着不动,麻木涣散地问出一句,“他究竟往哪去了?”
贺遂管事从那两名护院处大略知晓了些,重重叹道:“只知是随唐国公走了,往哪处,阿郎执意不教我知。”
穆清回头望了望他,“贺遂兆人在何处?”
贺遂管事低头沉默了一阵,“已是许久不见,自今岁初春离家至今未归,不知他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我五月中于淮阳郡见过他,平安无恙。接后他便往弘化郡去了。”贺遂管事的神情教她的心狠一揪,倒也自失望落魄中回过精神来。
确凿了他确是随唐国公离去后,也就容易些了,只打探唐国公的消息便是了。
她长长嗟叹一声,原想挥一下手,却因连日抓握马缰,手臂崩得过紧,此时已无一丝气力,只抬起几分,便搁下了,“罢了,自去歇罢。我累了。”
贺遂管事的身影没于渐黑的曲桥上,穆清缓缓地站起身,摸着黑,往屋内挪去,也不洗濯,一头倒栽在床榻之上,床上的被衾似还有些许他身上的气息,她埋脸于被衾间,使力深吸几口,险些窒过气去。
隔日穆清往唐国公府去了一回,叩了半天门,才有一名老仆慢腾腾地出来应门,却并不开大门,只在大门边的角门上开了一扇小窗,探头出来。听见打听唐国公的去向,那老仆嘿嘿讥笑两声,懒散道:“主家的去往,怎会同咱们这末等的说起,不过看守门户罢了。”
说着便要关拢那扇小窗,穆清忙以手架隔住,“老丈当真不知么?敢问府中还有何人在?”
“皆走尽了,只剩几个看守的,其余一概不知!”那老仆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她的手臂,冷冷地撂下一句,便砰地关拢了小窗,任怎么叫也再不肯出来说话。
她无法,只得绕着唐国公府徘徊了两圈,几个角门皆教她叩喊过,不是无人应答,便只推说不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