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缗钱暂不得挪动……”穆清扶额反复吐纳着这句话,只觉得自己满头的乱线缠绕,终是冷冷笑了一声。苏副尉差人来告知,那些军衣几近完工,按着里正的意思,乡人实诚,为了这点贴补,熬了十来天,实是不易,不若尽早将钱银结算了,也好教各人都安心。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穆清自得了唐国公与苏副尉两边的话,便再难沉下气来。李世民遣来送口信的人在正屋的阶下立等了许久,也不见她给个话来,踌躇了一阵,忍不住问道:“顾娘子可有话差遣小人带回的?”
还有何话,穆清此刻只想问一句,如何是好,竟也不知该问向谁去。送信之人问了半晌,仍是无话,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急得直抓耳挠腮。隔了一会儿,穆清推门出来,深叹一声道:“且回罢,现下并无话,知与二郎明日我亲去见他。”
待他一走,穆清忙唤来阿柳,“快些作个点算,随身所带的财帛贵物,究竟有多少。”
两人关起正屋的门,阿柳打开收放衣物的匣笥,从底里掏出一只小木匣子,打开来看,里头摆着黄灿灿的五两小金饼六枚,并散放着几缗钱。“这六枚金饼能抵三百缗。”穆清拈起两枚小金饼道,“余下一百缗,明日见过二郎再作打算,若实不济,左右还有几件钗环可典卖了。”
阿柳默然阖上木匣子,有些着急上头,且含着一腔子的怨气,脸上红了一片,“真真是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出来时只带了这么些,尽数给了他们,咱们可拿什么过活。”
“何事竟就这样气恼了?”正屋的门被推开半扇,杜如晦一步跨进屋子,微微带笑问向阿柳。
阿柳正压了许久怒气,正待要说,穆清却轻推了她一把,接过她手中的小木匣子,“莫啰唣了,去将晚膳置备置备。”阿柳冲到口边的话生生被压制,心中不甘,只得“哎”了一声,甩手扭脸的往后厨去了。
杜如晦望了望她手中的木匣子,心下了然了几分。穆清放下匣子,伸手解去他腰间革带上几件悬吊物件。自昨日看过唐国公外甥女王氏递出来的消息后,他面上虽是平常,嘴角仍隐着笑意,只穆清能见他的眉头不曾放下过。夜间静默地闭眼躺着,却直至四更过半方才入眠,听着他鼻息渐沉,穆清悄然起身怔怔地瞧着他的睡容,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他聚结的眉心,揉了好几下也没能揉散开。
她不愿再徒添他的忧烦,此时只作寻常絮絮道:“二郎那处的军资怕是要短了,我略还能凑出些钱来,只怕还差着一点。出门时竟未料到情势变幻这样快,所带不多,也不知能否撑持到回东都去。”
他无奈地点点头,“任是如何皆不能失信于民。说定了的数目,一个钱都少不得。还差几许?”
“只一百缗。”穆清笑了笑,指着妆奁道:“横竖还有几件首饰头面,虽不贵重,凑个百缗绰绰有余。”
“莫去变卖首饰,总有法子寻出这百缗来的。”他深皱了眉道:“素日即知李公怯懦多疑,瑟缩至此却是我不料的。一听着主上疑心的话,竟连区区四百缗也不敢再动,且不担当,如此畏畏缩缩将来可如何行事。”
穆清抬手轻抚着他的眉头,细声道:“几件头面罢了,又不值甚么,换了也就换了。他既担了怕,瞧着意思,便是撂开手不理,只当不知情的。我们若也不理,毁的终是二郎的脸面军威,这一路辛苦岂不白费。只要教众将士皆知晓这一段才好,他日也能认准了明主去跟随。”
“这却不难。”杜如晦脸上扬起一抹笑,这主意甚是刁钻,原来将她逼急了,这等妇人宅内相斗的法子也尽出了,亏得他并无三妻四妾令她斗上一斗。他兀自想着,终于从心底绽出了两日来的首次真心笑意。“召几个亲近可靠的,在发放军衣那日,私底下传开去,甚是容易。”
穆清见他高兴,心下也宽松了些。恰阿柳在门口说已布了晚膳,两人便相携了去用膳。晚间又说了一会子话,昨日穆清怕他添忧,不敢多问唐国公如何惹了猜忌的事,更不敢问他可有了对策。今日见他宽舒了不少,终是忍不住,旁敲侧击小心翼翼地发了问。
“对策虽有,却无十分的把握。”杜如晦沉吟道:“以宫中王氏的意思来瞧,恰不知是哪一个在主上面前极言了唐国公圣贤之名,故此惹了疑。”
“空有圣贤之名便要遭疑心?”穆清一时不解。
“你哪里知晓,眼下谋反的杨玄感,原便是个众人皆赞圣贤豪爽的。田舍郎起事朝廷尚不放在眼中,朝臣举旗,自内里反起,何其惊险。他如今生恐重臣负着圣贤之名,只怕一个杨玄感未平,又忽再跃起一个来。”
“原是怕这个。”穆清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那如今唐国公既已担了这虚名,便要如何?”
岂料杜如晦的回应,更是令她忍俊不禁。“只一招,自毁名节罢了。教主上知道唐国公本不是个贤达的,为人行事劣迹斑斑,不过是个凡愚,便不足为患。”
“李公可愿意?名节毁了容易,再想拾起可难比筑垒长城了。”
“如何不愿意,一听能消褪猜忌,保住自身,李公欣然应允,都不曾犹豫过,紧催着布局。”言及此,杜如晦眼中隐约闪出些鄙色来。
穆清亦是楞了楞,“既如此,唐国公的劣迹,又如何能上达圣听,不教主上觉得刻意为之?”
这一回连杜如晦自己都不能自持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