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伽亚一开始并没有想在这个巷子里逗留这么长时间,更没想和两个人碰面,他想做的不过是在瘴气不散的这一段时间内置二人于死地罢了,却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自作孽不可活,瘴气一散,伽亚培养出的那些半吊子蛊虫根本就发挥不了作用,手里失了筹码处境便会更加尴尬。眼见着瘴气逐渐淡下去,伽亚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神色,后退了几步,目光落在云逍身上。
他一直以为这个唯一的同类会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可是,他却忘了一件事。当年,他们这些同类被聚集在一起就是为了自相残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算相隔数十年再相见,依旧逃不掉这种命运。
他们生下来就是为了杀掉对方,哪里有互相理解的道理?
的确,云逍想杀了他,融在骨子里的记忆叫嚣着操纵着杀戮的天性,像本能一般,云逍想杀了这个人,想看他的血染红地面,想看他的肢体变得支离破碎,想看——
这个想法实在太过疯狂,以至于云逍自己都没发现,他正散发着和伽亚一样的嗜血暴虐的气息。
“美人,杀了他。”
或许是这句话的杀意太重,萧客行有些意外地瞥了云逍一眼,却发现后者嘴边噙着一丝冷笑,目光亮如妖鬼。
心中暗惊,他认识的云逍不过是个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的公子哥儿,生气了也就是和他呛两句,从没见过他如此急切地要一个人的命。
一掌将伽亚打得吐血,萧客行极快地封住了他的穴道,看也不看云逍一眼:“留着他,圣炎教的事还有得审。”
“我说,杀了他。”
伽亚望着云逍满身煞气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唇边扯出一个笑容,开口想说些什么,却猛地咳出一口血。
“别胡闹,你——”萧客行抓住云逍已经握住扇子的手,脸色沉了下来“你到底怎么了?”
“呵……看来,你也和我一样,终身都是……”伽亚断断续续地开了口,目光里的暴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别有意味的怜悯神色。
就算逃脱了那个销金窟,就算改头换面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他们骨子里依旧是一个个残破的傀儡,除了杀戮和服从,再没有别的选择,这就是世人口中所谓的天性,这就是当年老城主的杰作!
伽亚那句话像惊雷一样落在了云逍耳边,年轻的城主硬生生收回藏着剧毒暗器的手,将满腔的杀意压抑回心底。不!他不一样!
他已经坐上了城主之位,他就是敦煌城的主人,可——
随着杀意的消褪,云逍内心忽然涌上一种不可言状的恐惧,他不是高氏族人,不是名正言顺的敦煌城主,在他遇见景凌哲之前,甚至都没有自己的名字——他追根到底也不过是个奴隶。
“我是云逍,我和你不一样。”
伽亚定定盯着那双略带慌乱的墨色眼眸,有那么一瞬间,有点想笑,为什么这个所谓的杰作偏偏没有意识到这点。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权力,金钱,地位……拥有得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的心本就是一个巨大的空洞,无论怎么填都填不满。
云逍闭上眼睛,他想杀了他,杀了他,这世上就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了。等等,无端也是知情人,他应不应该杀了无端?他该不该杀了那个真正的高季白?
过去血淋淋的伤疤被人猛地揭开,剧烈的疼痛麻痹了理智,云逍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助而迷茫的童奴,只知道像疯狗一样遇谁咬谁,以此来保护自己那可笑的自尊。
萧客行看着云逍眼睛中剧烈的情感变换,仿佛有什么在那双桃花般的眼睛中崩落,露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色——麻木而残忍。
“阿逍?”不由得担心,萧客行伸出手想触及那双神色陌生的眼睛,对方似是被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了一步。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云逍勾起一个僵硬的笑容:“好,你处置吧。”
说罢不再看萧客行,像逃一般地离开了。
他必须得逃!可他又能逃到哪里呢?他想杀了伽亚,想杀了无端,想杀了高季白……他开始怀疑所有的人,乃至想杀了所有的人。
古旧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血色铺天盖地般地掩住了仅有的理智,云逍这才发现他的心终究还是一个巨大的空洞。
十年前他以为他有了凌哲,一颗心便被填满了,然而等到知道那份感情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之时,创造出来的假象破裂,心里便更加荒芜。现在他有了萧客行,又一次自欺欺人地以为他的心又被填满。
然而这不堪一击的假象又一次在破裂,云逍才知道,其实这份荒芜和情感无关,那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无论填进去多少情感都不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份荒芜像瘟疫一般蔓延开来,到最后活活把他逼疯。
忽然想起传说中生活在远古洪荒的妖兽饕餮,相传饕餮因为内心的空无而不停地进食,甚至吃空了大半个洪荒,所过之处没有一只活物。然而它最后还是死了,饕餮吞噬掉了所有能吃的东西,最后吃掉了自己。
可他连所谓的自己都难以定义,更不能像饕餮那般吃掉自己,只能默默压抑着,不去看心里越来越大的空洞,不去想,坐以待毙。
走了不知多久,云逍停下了脚步,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回了追风镖局。盯着那牌匾良久,他依旧没有进去,只是扶着那紧闭的大门,静静发呆。
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