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开口的顾香生终于出声:“诸位为刘文成公立传,可曾问过刘文成公的想法?”
文成是刘宗怡的谥号,后人提到刘宗怡,多是以谥号称刘文成。
这话一出,众人就愣了一下,袁臻皱眉:“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怎么是怪力乱神?”
顾香生轻笑一声:“谢氏什么出身,难道刘文成公娶她的时候不知道?他是被蒙在鼓里,还是被谢氏所蛊惑?以刘文成公的英明,怕是这两者都不可能。刘谢二人既能白头偕老,刘公也别无妻妾,这说明刘公不仅知道谢氏的出身,而且毫不介意。他并不觉得谢氏的出身是什么污点,反倒还亲自为她向太宗皇帝请封诰命。你们为刘公立传,却从未考虑过刘公的感受,他在九泉之下,若知道你们自作主张替他抹去这个所谓的污点,他会作何感想?只怕不仅不会感激诸位,还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罢?”
“古来成大事者,无不是胸襟宽广之人,看人待物,不能以寻常眼光来论。寡妇与否,教坊出身与否,不过是世人加诸外在的身份,若谢氏不是心性高洁,又如何能与刘公成就一世姻缘?刘公子女,个个成才,从这一点,便能看出谢氏的不凡,如何是寡妇或妓籍所能贬低的?汉武帝之母入宫前亦是再嫁之身,汉武帝皇后卫氏亦曾为歌姬出身,难不成史书也将这些通通抹去?”
顾香生在文兴馆里,一向话不多,一来她不想多加干涉,而希望能给他们更多的自由度,二来有些文人如袁臻,对她有偏见,大家话不投机半句多,顾香生也不想自取其辱,大家求同存异,只要能完成这个共同的目标便好。
众人少有听见她这样长篇大论的,一时都瞪眼瞧着她,说不出话来。
袁臻涨红了脸,发现顾香生这一席话,直接把自己的后路都堵死了。
他要是不将谢氏写进去,岂不承认自己器量狭窄,难以容人?
“牙尖嘴利,小人之道也!”他愤愤道,拂袖而去。
夏侯渝扬起眉毛,还想说话,却被顾香生拦住了。
虽然袁臻表现得很强硬,但这句话其实已经是服软的表现,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也就没有必要多作口舌之争了。
孔道周看了她一眼,难得还开口安慰一句:“他就是这样死硬的性子,并非专门针对你,你不必放在心上。”
顾香生笑道:“多谢孔公宽慰,我本以为像孔公这样维护正统,反而会提议将谢氏隐去的,孔公高义,令我钦佩!”
孔道周面无表情:“有则有,无则无,此乃为人之道,亦是做事之道,有何可钦佩的,不过依照本心与圣人教诲而行事罢了,正好今日你来了,我另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顾香生:“先生请讲。”
孔道周:“既然你坚持将谢氏入书,那谢氏的传记,便由你单独来撰写罢。”
顾香生一怔:“要给谢氏立传?”
孔道周:“自然,列传不唯独忠臣孝子,亦有阉宦奸佞,包罗万象,若要殊异于历朝历代诸般史书,则奇女子亦该单独成卷,谢氏专精书画,尤长牡丹,其花鸟山水流传后世,别具一格,堪称大家,门下弟子亦有二人名列仁宗朝四大家,于情于理,都该单独列传。”
顾香生迟疑:“我怕我对谢氏平生不够了解,无法将她一生写全,平白辜负了孔公的期望。”
孔道周白了她一眼:“不过一传记耳,你不曾写过,连参考前人典范细心揣摩都不会了?你挂着一个编撰的名头,却连一篇史也没有修过,我见你方才说得头头是道,怎的一遇到事情反而临阵退缩,罢了罢了,算我看错人就是!”
他转身欲走,顾香生忙道:“孔公勿怒,我答应便是!”
孔道周:“答应了便要写好,若是不能过我这关,最后还是不能用的。”
顾香生苦笑:“是是,我定然尽心尽力!”
夏侯渝借着这个机会,插口道:“孔先生,上回我与您说的事情,您考虑得如何了?”
孔道周想也不想:“不去!不去!我在这儿待得好好的,去讲什么学!鄙人才疏学浅,担不起齐君错爱,另请高明罢!”
说罢也不给夏侯渝说话的机会,脚下不停,一眨眼就走得没影了。
夏侯渝要上前拦人也不难,只是那样一来未免失了本意,有强迫之嫌,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离开。
顾香生很不厚道地笑出声。
夏侯渝无语片刻:“你这几天收到花了么?”
顾香生:“啊?什么花?”
夏侯渝:“……那诗句呢?”
顾香生摇摇头:“没有。”
夏侯渝忍不住控诉:“每日早晨我都放在你们家门口,看着碧霄将花提进去的!”
顾香生:“也许碧霄以为是丘书生送的,自己拿去了罢。”
夏侯渝狐疑:“不可能罢,丘书生哪里会想出这种点子?”
顾香生背着手看天看地看花看鸟,神色悠然,就是不看他。
夏侯渝:“……”
香生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赖皮?
“啊,对了。”顾香生转过头,“刺史府要办重阳宴,届时你也去罢?”
夏侯渝:“迟则三五天,我便要离开邵州,怕是赶不上了。”
顾香生一怔:“这么快?”
夏侯渝:“算一算,我在这儿也快半个月了,就算再爱玩,也该玩遍了,再久则难免会引起我大兄的疑心。”
顾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