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不允许抽烟,苏子墨莫名的烦躁,眉宇间很快堆积了郁色。他与苏震站在过道的尽头,很少有人过来,可是头顶大大的禁烟标志硬是打扰了苏子墨抽烟的雅兴。他有点不耐烦起来。两人都无话可说,他会站在这里,也许只是穆雨宁的几句话让他稍微有点感触,也许只是不想她夹在中间难做人而已。可无论怎样,医院薄弱的灯光流泻,照在沉默站立的苏震苍老的样貌上,他们依旧相对两无言。
苏子墨嗤笑了一声,抬腿欲走。
“子墨!”苏震快声叫道,表情有几分不自然,上一回合的不欢而散加深隔阂数年的父子之间的鸿沟,他这个为人境界的老者面对自己的儿子却失去了往昔的从容。
苏子墨的脚步是停了,不过并未转头。
苏震继续道:“子墨,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是不肯原谅----爸爸吗?”爸爸两个字,苏震说得很艰涩。又竭力展露自然妥帖的微笑。“爸爸知道----”
他的笑声又传来,听在耳里却极其讽刺,他没有转头,僵直的背影立在灯光底下,宛若一道高大的墙壁,坚不可摧,别想从中得到任何的信息。
“如果你要的只是一句原谅,好,我原谅你。”苏子墨的心狠狠的痛起来,窗外很黑,树影婆娑,那几盏破败的路灯只能照到底下一点的地方,前方依旧是无尽的黑暗。走在路上的人,踽踽独行,就像一个黑色的小点,机械而缓慢的移动着。
透过他们,苏子墨仿佛看到了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独自背着包。走在前方无尽黑暗的道路上。他很怕,可是走出太远了,家的灯光已经找不见。他也不再稀罕,开始独自承担起自己的人生。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他身上没有钱,仅有一点点的面包和水。到后来,他没有东西吃,可是他没有向人乞讨,更加没有将自己弄得脏兮兮。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天吧。幸好天热,他穿着单薄的衣衫随便在河边一洗,第二天早上就干了,又是整洁干净的一个人。没有东西吃,他就在河里抓鱼,那是他第一次求人,像一个邻家的小女孩讨了一盒火柴,然后像露营似地烧烤。鱼只是纯粹的用火烤熟了,没有盐没有味精,说实话真的很难吃。而且因为技术有限,尝尝吃的满嘴都是灰。路过的人不明所以还以为哪家的孩子这么有闲情逸致,偶有孩子还会凑上来看热闹。而他从来不会显露自己的狼狈,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所以很久很久,都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很多人都以为是哪里来的有钱人家的孩子在体验生活。他将所有的苦所有的痛都咽下了自己的肚子,在他最狼狈的那段时间里,他没有屈服,默默一个人前行。
有时候没有东西吃只能喝水充饥。夏夜的蚊子很多,他真的受不了就会找个商场或者超市在里面睡一觉,因为那里有空调,可以提供他良好的睡眠。
似乎嘴边开始弥漫起那股烧焦的味道。满嘴的苦涩。苏子墨缓缓的闭上眼睛,不知道为何那些以为忘记的片段会如此清晰的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没有人知道他的这段过去,就连后来找到他的苏威都不曾知道。他是在一个超市里睡熟了,怎么叫都叫不醒,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派出所。幸好他身上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警察以为他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便让他打电话找家人来接。
那时候所谓的父亲在干什么呢?哦,忙着打官司,上庭。
最后没办法,他找了苏威。是二叔将他从警察局接了出来。那时候,距离他离家出走已经大半个月,或者更久。总之,苏威惊讶的看着晒得黑的不行也瘦的不成人样的苏子墨。
倒是那个十二岁的少年,一,故作老成的说:“二叔,谢谢你了,你回去吧,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苏威当时气疯了,给苏震打电话,可是电话却处于占线的状态,苏子墨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无所谓的耸耸肩:“我走了,二叔再见。”
“你能走去哪里?”那时候的苏威还很年轻,也很忙,面对苏子墨又心疼又生气,非拽着他一起回来不可。
可是最后,苏子墨说:“我想去北京。”
就这样,苏威给了他一张卡。里面的钱苏子墨记得很清楚,足够他生活好几年的。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拿着一张卡上了火车,开始了自己的漫漫求学路。
时间静谧流转。
只有十分钟的时间足够他将自己的前半生回忆。他的胸口闷得发慌,好半天才沉沉的吐出一口气,前尘往事,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回忆的那么透彻。至于更前面的那段日子,他已经不想回忆。
“子墨,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可是爸爸只是想在死之前还能多看看你,你是我的儿子啊。”
苏子墨的肩膀隐隐动了一下,然而仅仅是一下,又传来一声嗤笑:“你有当过我是你儿子吗?”
“子墨,我知道在你妈妈这件事情上我亏欠了你,当年没有告诉你真相实在是因为你还年纪太小,我怕你接受不了……”
“够了!”猛然间,苏子墨转过身来,一脸的痛楚,他像是第一次看到苏震似地带着疏离的冷漠与决然,“不要再跟我提她,我的妈妈已经死了,死了!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你明白了吗?”他的声音极响,口气极其凶狠。
吓了苏震一跳,抽搐着嘴角哆嗦着双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