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不久,时候还偏早,平江城内尚是灯火斑斓,炊烟万点,御街之上行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俨然和白日无异。
隔了一个巷子便是朱雀街,街上大多是做小本生意的,此时各家店铺早已打烊,寥寥无人。只那小茶馆旁边的一间屋舍里还亮着光,院内忽听得有节奏的“咔咔”一阵响传来,待得仔细一看,那其中竟坐了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只见她歪着头,一手拿了本蓝皮书卷念念有词地在读,另一手却持了把砍柴刀,嚯地一下甚是有力的劈下去。
随着“啪”声一响木柴断成两截,这手法娴熟非常,可不是一朝一夕练得出来的功夫。
“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
“曰:‘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她嘴里每吟一句,手上便狠命一剁,不消片刻,身边就散了一堆柴禾。看门的黄狗摇着尾巴,在她对面坐下,兴致勃勃地也偏头看她。
正在这时,屋里一个妇人探出头来轻声唤道:
“小四,时候不早了,快些去洗一洗,回房休息罢。”
奚画闻言就放下家伙,回头一笑脆生生应道:“诶,好。”
妇人抿着唇,神色温柔:“桌上给你煮了壶安神的茶,别忘了喝几杯。”
“知道啦。”奚画低身下去拾柴,也仍叮嘱道,“娘,你也早点休息才是,绣坊那边的活儿又不急着要,没必要这么费心费力的。”
妇人摇头淡笑:“安心忙你的事儿去吧,我自有分寸。”说完就径自回了房。
奚画把地上一堆木柴收拾干净,仍拿了书边走边看,摸索着走进了里屋。因为没有点灯,周遭一片漆黑。
她习惯性地先回身将门关上,随即才摸到桌边去拿火折子。
弯下腰时,耳畔蓦地袭来一股凉风。
奚画抬头朝前看去,那窗户大开着,正吱呀吱呀摇摆,街上不浅不亮的光映在窗沿,隐隐显出一抹深色的印记。
奇怪,明明记得这扇窗没开过啊……
她皱着眉,心自狐疑地走到窗边,想了想,又把头伸出去左右望了一圈。
后院里除了几棵木芙蓉静静而立,别的什么也没有。
奚画纳闷地收回脑袋来,寻思着大约是自己多虑了,遂将窗户带上,严严实实地检查了一遍。刚要转身,这一瞬,徒然觉得脖颈间有一丝冰凉,登时意识到了什么,耳边就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冷道:
“还想要这条小命的话,就别乱动。”
她手脚一僵,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半晌心头才浮出几个字来:
有匪贼啊!
想到这里,奚画又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家一穷二白的,什么值钱的都没有,要是来劫财的,这偷儿也未免太没眼光了。
思及如此,直觉的又是一震。
该不会是来劫色的吧?!
她胆战心惊地吞了口唾沫,颤声道:“好、好汉饶命……”
话还没说完,那人就紧张地呵斥打断:“闭嘴,别出声!”
奚画吓了一跳,忙把剩下半个字咽回腹中,大气也不敢出。
不想,未过多时,屋外忽吵吵嚷嚷地,似有一帮人往这边跑来,这一代晚上素来安静,怎么今儿倒闹成这样?
她心里犹自不解。眼看脚步声渐进,那人倏地一下摁住她的头就往那窗沿下一蹲,继而侧目凝神注意着窗外的动向。
那帮人不知是何来头,跑到这附近停了脚,且说道:
“方才还见着影子,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这歹人狡猾的很,定是还在哪儿躲着的,都给我仔细些找!”
“是!”
此话一出,脚步声又变密集听着似乎有些焦急地在跑,不久便渐渐地朝远处散去了。
奚画这会子才明白过来,感情这贼还不是一般的贼,是跑她家里躲追兵来的啊!
她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思忖道:既然不是劫财也不是劫色,多半是惹了什么仇家误打误撞才进了自己的屋子,但凡这种人,应当是不会随意取人性命的。
这么一想,权当安慰,心头好受多了。
此刻闻得追兵走远,那人似也松了口气,靠在墙上轻轻喘息,可那抵着奚画的手却还纹丝不动,刀刃没移开半分位置,看样子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了……
奚画默默替自个儿捏了把汗,思索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岂料那人却先开了口:
“你这里,可有伤药没有?”
“伤、伤药?”
方才在窗沿上见得一点血迹,原来这贼人受了伤?
未及细想,她已本能地点头:“有金疮药,可以么?”
那人沉吟片刻:“……将就用了,去拿来。”
“哦。”
奚画悠悠起身,还没来得及迈出一只脚,那人又警惕地问道:“你要出这门?”
“没、没有。”她忙摆手,虽是知道夜里他瞧不见,却还是指了指对面的柜子,“在那架子上放着的。”
对方似乎犹豫了一下。
“好,去拿。”
刀刃仍旧在她脖颈上,能感觉得到他只需用一点力气,自己定然没命。奚画一步一步小心挪着,脑子里还不住寻思。
这人也不知伤势如何,要是来硬的,她必是会吃亏,可要用软的,好像也不容易。眼下只能祈求适才那帮人能找到这里来,顺便把她给救了……
走到柜子旁,奚画摸索半日,取了一瓶在鼻下闻了闻,方战战兢兢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