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恰逢秋雨潇潇,如青烟般笼住姑苏,无端便给人添了三分愁绪。二人如约来到寒山寺,各自打着伞在寺门口寒暄几句。又随着知客僧逛了一圈儿捐了几个香火钱,贾琮便领着卫先生来到钟楼之上。
小胖子凭栏而立,口里怅然道:“这个便是夜半钟声到客船的那个钟。”
卫先生瞧着他道:“你有话说。”
贾琮苦笑道:“人都说我贾琮有三寸不烂之舌,今儿我想试试这舌头还可用否。”
卫先生挑了挑眉。
贾琮道:“我知道卫先生来历了。”
卫先生愕然。半晌才说:“琮三爷当真无所不知。”
贾琮撇了撇嘴:“谁让你说自己姓卫来着?还一副对京中事知道挺多的模样。京里头姓卫的又不多。年岁、你寨子里那么强的兵卒和九宫八卦显见是将门子弟、又在太湖上又姓王……太容易猜出来了。还有……那个……再看你的脸,长得跟卫若兰有点子像,尤其是眼睛和脸的下半部分。”
卫先生又怔了会子,苦笑道:“原来如此。”
贾琮道:“你想报复卫若兰么?”
“我若想,你会拦着我?”
“会。”贾琮道,“人各有立场,他是我朋友,显见没你本事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修理他。他没冯紫英那么狡猾,保不齐就被你修理挂了。”
卫先生冷笑道:“只怕三爷拦不住我。”
贾琮叹道:“故此我想先试试看能不能说服你,毕竟他是无辜的。”
卫先生道:“而他母亲却非无辜。”
贾琮耸肩道:“你该不会以为你母亲是被她母亲害的吧。”
卫先生森森的说:“三爷什么都不知道,就莫作批语了。”
贾琮道:“当年卫家后院出了什么事我委实不知道,然而我却知道,令堂遭休弃绝非卫若兰母亲之故。分明是她自己已经当不了一位正房太太了。”
卫先生大怒:“当不了?是气度、才学、品貌当不了还是管家理事、孝顺姑翁当不了?”
“是娘家当不了。”贾琮道,“气度才学品貌都是寻常嫁妆,多一点少一点无所谓;管家理事有帐房和管家媳妇子;孝顺这种事也不是最重要的。婚姻结两姓之好,结的是门户相当的两姓。一家子的主母与寻常偏房小妾的根本之别就在于父兄、在于娘家。令堂的娘家落魄了,不论有没有卫若兰之母她都必然要下堂、换一个娘家与卫家门户相当的太太。你父亲并没有做错,随便换哪一家都是这样的。卫先生年岁也不小了,太湖周遭富贵人家多,想必也没少看到实例。”
卫先生哑然,忽然倚上栏干,又潸然泪下。
“令尊并非一个痴情人,只是个寻常的少情男子罢了。天下男子当中,少情者最多、多情者要少一些,而痴情者实在是稀罕物。你不能因为你自己碰巧痴情、就硬要求天下男人全都痴情,这是蛮不讲理。期盼一个不痴情的男子忽然变得痴情,就像期盼一只公鸡下蛋一样,可遇而不可求。此事你们家没人有错,唯一有错的是先帝。”
又过了半日,卫先生苦笑道:“一时竟然寻不出借口来辩驳于你。”
贾琮扭头瞧了瞧他,道:“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不肯去恨自己的亲生父亲,只能恨卫若兰之母了。”
半晌,卫先生扬起脸来,有细雨飘落面颊,悠悠的道:“我外祖是被诬陷的,且只是丢官罢了,并不会给卫家添祸。”
贾琮摇头道:“卫家不是惧祸……是令堂的娘家既然不能给卫家添好处,这个正房太太就没用了。正房太太的用处就是与娘家互利的。她占了那个位置却不再有用、与寻常姬妾何异?故此要换一个有用的、有娘家可与卫家互利的女子上去。什么贤良孝顺不是不要紧,而是与娘家地位比起来后者更要紧。令尊并非无情,然情与利只能取一,几个男子会选情呢?”
过了会子又说:“拿你自家做比方你难受,拿我家做比方如何?我家大太太在府里跟没有这个人似的,得宠些的姬妾都能踩她的脸子,琏二嫂子明面上是她儿媳妇实在并未将她放在眼里。我爹会娶她是因为我祖母偏心眼子、喜欢我二叔,诚心给他娶了个没用的太太占着那个位置。二太太仗着哥哥叫王子腾,独霸府中内务多年。偏她下了最臭的一步棋,就是哄得老太太将自己的侄女儿娶进府里来。这下王子腾就从二太太的哥哥变成了琏二奶奶的父亲。不然,她纵犯了天大的错,我们家最多不许她管家罢了,哪里敢让她落到如今那份上?卫先生想想,你母亲是将门之后,她若像我家大太太那样活着,岂非更痛苦?”
卫先生默然许久,道:“终究三爷是世外之人。这些道理我都懂,只是旧恨难消。家母死的可怜,始终愤懑自己无辜遭弃、恨那狐狸精挑拨他们夫妻情分、离间我们父子亲缘。”
“额,那个……”贾琮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也是我不得不管此事的缘故之一。卫若兰外祖家遭难,恐怕是我家一位长辈所为。不然她依然是个千金大小姐,落不到要把自己变成狐狸精的地步。人在艰难之中难以存留良心。”
卫先生觑他一眼:“你的意思,她是情有可原?”
贾琮摇头道:“非也非也。我的意思是,这很正常。世上绝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