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巡抚换了个女子, 举国皆惊,各地报纸争相刊载。福建巡抚衙门倒还好,盖因多年来甄茴皆为戴宪心腹, 并这些日子本是甄茴代理衙门事物之故。以章老师爷为首,上下官吏皆从了甄茴。
章师爷虽无品级,数十年来忠心耿耿扶持了两代巡抚, 在福建官场极有地位。且此人机敏异常。旁的官员见他从得快,多有跟从。戴宪的两个大儿子不服,起初还来衙门闹过。章师爷劝道:“二位爷, 戴大人尸骨未寒,别的事等先出了热孝再议。何况圣人派来的那公公还没走呢。”那两位顿觉章师爷另有主意, 挤眉弄眼一番回去守孝了。总兵郑潮儿觉得甄茴一介女流总比戴宪那两个儿子好,遂不曾反对。甄茴自身亦有手段, 不足一个月便稳住了福建官场。圣人派来的那位传旨公公在福州过完上元节才告辞,结结实实替甄茴压了个阵。
正月十七日, 章师爷陪着新任巡抚甄茴于十里亭送罢天使登车北上, 回到衙门书房。才略歇息了片刻,章师爷抬头问道:“敢问大人, 京城那位主儿是想做什么?”
甄茴含笑瞧了他一眼:“本官还当章师爷预备装一辈子不知道呢。”
章师爷微惊:“大人瞧出我知道了?”
甄茴吹了吹茶叶道:“戴大人昏迷后第五日,有人告诉我, 章师爷在衙门口那条路上走来走去,我便知师爷必能分析出来。你是在猜度两个月前那晚,究竟来了多少工人。”
章师爷点头道:“工人并非兵卒,日常不练兵, 难免杂乱无章。纵然有听话的,也不可能区区个把月便弄出三万之众来。当时慌乱不曾细思。事后一理头绪,三万得是多少人!他们哪里弄来那么多人!”
甄茴低眉吃了口茶道:“不到三千。”
章师爷道:“那潘姑娘诈戴大人说,有三万工人;甄大人从外头进来,也说有三万。你们二位显见是一伙的。”
甄茴笑开了眉眼:“嗯,我们是一伙的。”
她笑得底气十足,章师爷莫名也踏实了几分,道:“潘姑娘是领了兵马来的。那么好的兵士,燕国、台湾、两广都有。偏这三处都是荣国府贾家的地盘。而潘喜贵从江西而来,江西知府苏韬乃荣国府三贾嫡亲的师兄。潘姑娘在大佳腊念书。倪紫光为贾氏马行管事。贾家已得了江西和两广,福建夹在当中,他们遂想谋了去。”
甄茴笑道:“章师爷实乃大才。”
“老夫只不明白……以他今日之势,想谋福建并不难,何须借用工人之力?”
甄茴道:“贾王爷是真心想让工人罢个工、向东家们彰显一下力量的。因戴家领头,福建的东家是举国最心狠手黑的东家。再不动手,福建早晚会变成早些年江西那副模样。”
章师爷立时道:“福建不似江西那般大半个省都是险山。再说还有郑大人在。”
“不是说土匪。”甄茴道,“谢鲸任江西知府时,南昌府最热闹的一条街,满街都是他们家的铺面。秀才乡试务必买谢家铺子里的文房四宝方许考试,偏那些东西又贵又次。谢家最初也不是那模样,连谢鲸早先都是个好官。因没有人管,一步步越来越离谱。章师爷,自律太难,寻常人都做不到,何况爱财之人。戴宪之爱财心不亚于谢鲸。如今他才做了四年巡抚。等他做到十年,福建离谢鲸卸任时之江西也就不远了。”
章师爷思忖片刻点头道:“委实有这个苗头。”他顿了顿,“再有。戴大人与贾家合作多年甚为融洽,何必非要夺他性命不可。”
“是倪紫光要的。本来我想着,为了安稳过度,让他受伤回家养着便好。”甄茴摇头道,“这些年,戴家累死病死事故死的工人太多了。他不死,难以平工人之愤。”
章师爷皱眉:“贾家也是做东家的,犯得着讨好工人么?”
甄茴想了半日,道:“我不知怎么说您老才能明白。嗯……工人需要形成一股势力,日后将会发展成工党,以对抗商党。双方互相监督方能不让商党一家独大、无法无天。大概是这个用意。”
章师爷道:“自古以来,朝廷皆以中庸治国。但凡朝中有两党,则党.争必起。”
甄茴微微偏头:“若不止两党呢?”
“则必混乱。”
“无碍。”甄茴道,“那不是有头领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半晌,章师爷轻叹一声:“我老了。这世道要如何变化,我是没法子的。唯愿那位摄政王能以百姓为重……”他忽然住口,过了会子才道,“他倒是以百姓为重。然,荀子曰,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莫要放枭囚凤、姑息养奸。”
甄茴道:“师爷放心。若是工人好吃懒做、偷奸耍滑,工会不会庇护偏袒。律法跟前人人平等。梅县令那单子,您老是看过的。”
章师爷迟疑片刻道:“时至今日郑潮儿还在看热闹。甄大人若没法子拉拢住他,便得不了福建。”
甄茴立时微笑,胸有成竹:“快了。”
章师爷看了看他,终点了点头:“大人有底便好。”
入了二月,女巡抚甄茴处置公务渐渐顺手。这日,衙役送来一张帖子,甄茴望之而笑,递给章师爷。章师爷一瞧,上头写着八个字:吴通议大夫甄藏珠。乃大惊:“莫非是那位?”
甄茴含笑点头:“不错。”
章师爷思忖道:“大人,您这位本家在吴国已输了。”
“故此他来求援。”
章师爷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