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却正望进他那双深邃眼眸,澜澜沉阔似包裹天地,却带了几分沉重压来。
“实话实说,”我道,“军中不可有女眷,我随你出入军营却是众目共睹的,依此所见,我也触犯了军法,王爷军令如山,可也要责罚我?”
沈夙一贯温润淡泊,此刻却是眉心微蹙。
“你这女子…”
我亦自觉话说得重了些,抬手抚平他眉间褶皱,软声道:“这样的事,断不会有下次了。”
他面色沉静无澜不辨喜怒,微叹了口气,拥紧我道:“若是累了,便闭目休息会儿罢。”
我亦觉得疲惫,如他所言合眼假寐,静夜间车轮擦地轱辘作响,靠在他怀里,却也身心俱宁,不觉沉沉睡去。
醒来已身在床榻,转眸便见沈夙坐在长案前,虚握书卷,微微垂首,烛火暖曳映落在他冷俊清逸的眉目间,只觉得平素那隔人千里的疏离稍敛,平添了几分亲近之色。
我忽的起了玩心。
小心翼翼自榻上起身,轻手轻脚地靠近他身后,一俯身双手蒙上他的眼睛。
他淡淡一笑,不挣不动,只反手将书扣下,道:“睡好了便来闹我?”
我揶揄道:“看书看得这般认真,我近身了都未曾察觉。”
沈夙拉下我的手顺势将我带入怀里,居高临下望着我,剑眉轻扬:“换做旁人你以为能如此轻易近得我身?”
我抿唇压了笑意道:“你平素一贯清冷,生人勿进,哪里有人想靠近?”
“倒是打趣起我来了,”他佯作了严肃,“今日不罚你,日后怕是管不得了。”
他伸手便朝我痒处挠去,我一贯怕痒,忙不迭去拦他却被他轻松钳制了双手。
“还要还手?”
他黑眸轻眯,带了玩味的笑意。
我忙不迭一面挣扎一面求饶:“啊,不要…沈夙,我错了我错了…”
沈夙担心我撞上桌角,忙松开手小心护了我。
“当心着些!”
我微微侧头望一眼近在咫尺的红木棱角,心下生了余悸,挪身他旁侧坐下,探手取了他桌上的书来看,湛蓝的书面上小篆圆转流畅写着《诸病源候论》,我诧异望一眼沈夙:“你竟也看医书?”
翻开来看,其上叙述了各种疾病的病理、病因、症候,诸症之末多附导引法,我皱眉细看,只觉得有些吃力。
沈夙起身另取了一本书来递至我眼前:“这本《脉经》倒是有趣,你可看看,不懂之处可来问我。”
我将手里的书递去与他交换,翻了翻书页,忽的便想起那道骨仙风的祝倾蹷,笑道:“祝先生孩子心性,他教你医术那会儿想必是无聊的紧。”
沈夙道:“祝倾蹷虽是性子散漫,行医却是严谨,倒也是严师。”
我只觉得医术有趣,待祝倾蹷也是亦师亦友,严苛倒是另论了,便淡淡一笑,不作多言,只问道:“宋涛可与你说了郑无疆的事?”
“说了,既然你已有安排,便如你所言明日将他下葬,”沈夙淡淡答着,手指微动挑过一页书面,细细俯看,“郑府孤儿寡母,也让宋涛去安排打理了。”
我点一点头,抬眸望着沈夙,他一贯淡然从容,少见疲态,我却知他近些日子军营行馆两边忙,睡眠也极少,不免有些心疼,素白手指轻拽了拽他的袖口。
“沈夙…”
“嗯?”他垂眸望来,眸底清浅,似若点墨。
“我困了…”我攀手圈上他脖颈,竟如撒娇一般。
沈夙深眸轻动,靠在我耳畔,低声道:“睡了这许久仍还困乏?”
他气息温热洒在我耳根,我只觉得面上羞怯,缩了缩脖子道:“当真是困了,你陪我。”
言罢,返身将他手里的书夺过随手搁置一旁。
沈夙也不拦,忽的起身,我未曾防备,惊呼出声,下意识的环紧了他,他似是心情极好,轻笑出声,将我抱回床榻,却起身要走。
我一把拉住他的袖袍,紧张道:“去哪里?”
他望我一眼袖间的手,无奈淡笑:“炖了东西,想着现下时辰该差不多了。”
我虽疑惑,却还是送开手,沈夙替我敛了敛鬓间散落的发,转身出去了。
室内静谧,烛火摇曳,灯花渐瘦,一扇窗棂缝隙间泻流几缕月华柔光,我自床榻而下,赤脚走上前启窗朝外望去。
淡云来往浅泊月色,静夜如墨画,楼台水榭半明半暗,投下疏影横斜斑驳,旁有一树梅花清冷生姿恍若佳人绝世独立,唯有暗香随月光盈盈浮动,如此夜色,说不出的净柔动人。
凉风却似垂髫顽童,嬉闹般小跑欢呼而过,拂动梅树身姿晃动,乱梅似雪而落,风送清幽铺面,那一瓣素白悠然蹁跹而来,我轻轻伸出手,那温凉便落在我掌心,抬置鼻尖浅浅嗅,清极寒香,更胜万花嫣然。
正失神间,却听得一声带了愠怒。
“冬日里赤着脚走动,当真将你这身子看作是铁打的?”
我回过头未曾开口,已被沈夙拦腰抱回床榻上。
我将那一瓣梅花递置他眼前。
“清风送香。”
他却是看也未曾看一眼,返身将窗合上,端来一碗药膳。
“你体质偏寒,冬日厥冷,我炖山药莲子羹,喝了便睡下。”
我冬日夜里一贯手脚冰凉,自己这些年却是习惯了,不曾想他却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接过那瓷碗,瓷身的温热将暖意填满了整个掌心,抬眸望一眼沈夙,只见那黑眸沉寂,亦是静静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