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想看花。”
齐月这话说得与其说是斩钉截铁,但不如说是失魂落魄。她望着那丫头的头顶,脸色就像是初春几乎要融化的积雪。
说完这话,她便带头走了。
我同情地望了一眼丫头,却见那丫头根本不领情,又恶狠狠地瞪我一眼,似乎还拿鼻孔哼了我一记,才提着裙子跟上去。
我被哼得十分莫名其妙。
竹林挡住了大片了阳光,浓郁的幽暗投影下来,将原本就细弱的小径遮挡得几乎不见。齐月走得很快,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叶片在耳边沙沙作响。
凉爽的风从竹子的缝隙里钻过来,似乎还带着绿幽幽的香气。
齐月走得越来越快。
沙沙的响声里,我似乎听到了别的声音。侧耳一听,原来是好听的琴声,琴声里头,似乎有人在说话,有人在笑。
齐月几乎是在狂奔,竹影从她的红衣上快速地掠过,在这片寂静的阴影中,她的衣裳红得刺眼。
她的脚踏在薄薄的石板上,付出敲木鱼似的声音,这声音混合在模糊的琴瑟声中,就好像整齐的鼓点。如先前那样,齐月大声喘息着,声音几乎就在我的耳边。
呼!
她停下的瞬间,温水一般的阳光猛地泼在了她的身上。我眯着眼睛,怔怔地跟了上去。
鼓面似乎破了。
声音毫无阻滞地涌过来,四面八方,到处都是琴声。
齐月的肩膀快速起伏着,眼睛循着的琴声的方向,望了过去。
她的眼前是一堵墙,小路顺着墙边,自顾自地延伸着,而她的脚步却是没动,就像是溪水里被石头挡住的纸船。
镂空的墙那头,一片姹紫嫣红。
我越过齐月,也跟着看过去。
鲜艳的色彩铺了满眼,红红绿绿的,一派春天的好景色。花丛簇拥下的八角亭中,闻人贺和齐连生面对面坐着,风很解风情地拨乱了亭边的纱幔,里头的人一下清晰了许多。
齐连生笑得合不拢嘴,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好事。而另一边,闻人贺歪着嘴角,眉眼带笑。他这个表情,我上次看到的时候,对面那人是我面前的齐月。
齐月的肩膀蓦地紧绷。
“你还记得,曾经答应我的话么。”
隐隐约约地,她的自言自语落在了我耳朵里头。
下一刻,她便脚步一转,转头向我走来。
“我们回去。”
她的身后,御花园的花开得夭夭灼灼,古琴的声音悠悠哉哉地越过裹着青苔的墙瓦,飘落在竹林的阴影中。
那一晚,闻人贺并没有回去。
我早早找了个好位置,准备在寝宫外头听墙根,却不曾想被莲实撞了个正着。他望望我,又望望窗纱上摇摇晃晃的灯影,又瞅了瞅我。
“你……”
我连忙摆手,“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扬扬眉,“我想的哪样”
我听着这口气,猛地拉长了脸,“爱怎么样怎么样。”
晚上天凉,我被脑后的凉风吹得难受,揣着手缩了缩脖子。莲实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突然话锋一转,道:“阿岑,你记得你眼前耳力很好的,是吧”
我一边在袖中搓着手,一边闲闲地点头,道:“嗯。”
“他们现在在里头,在说着什么”
我被他这一问弄得莫名其妙,却还是竖起耳朵,听了起来。夜风吹过窗棱,呼呼作响着,知更鸟的叫声恍恍惚惚,好像是鸟儿在说着梦话一般。丈外的高墙下,巡查的侍卫踏着整齐的脚步,叮叮当当地走过。
我能够看到,暖融融的帐内,齐连生半卧着身子,同床边的闻人贺说着话,两人的嘴唇张张合合,动个不停。
他们在说什么
我皱着眉头,继续凝神。
“贺你是不是没有胃口,朕瞧你……”
像是被风吹散的沙子似的,他们的话越来越模糊,到最后,直接消失了,只留下一串如同鱼在水中吹泡泡似的咕噜咕噜声。
心头猝然一颤。
我紧皱着眉头,再次去听。
“约摸是中午吃得多了些,晚上倒是不饿……”
剩下的声音像是滑溜的泥鳅,倏地一下,从我的手中溜了出去,我努力地去抓,却不论怎么抓,手中都是空空荡荡的。耳边的泡泡声持续着,同我的喘息声混成了了一片。
莲实的脸大多隐在树影里,暗成了一片。
“我有点事想问炎华君,陪我回一趟天界,可好。”
耳边的泡泡声时断时续,我恍然觉得,好像突然回到了自己还是块石头时,成日里躺在天河水里的日子。软绵绵的水从我的身旁溜过,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每日每日,皆是如此。
“好。”
咕噜咕噜的声响被困在我的身体里,四处冲撞,几乎要撞破我的耳膜。
突然之间,我非常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