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里,闻人贺一直等到半夜,也没能把齐连生盼来。
我一边看着他憔悴的身影,一边忍不住琢磨,如果齐连生来了,闻人贺会对他说什么呢,是愤怒的质问,质问他为什么那么狠心地派上自己的唯一的妹妹,还是会如从前一样,用一双心灰意冷的眼睛默默地折磨着他
不管是哪一种,齐连生都不会好受,当然,闻人贺也不会好受。
毕竟他们是相爱的。这是我近来才悟出的事实。
不管是齐连生还是闻人贺,不管是曾经还是如今,他们都是对对方有爱情的。
不管是儿时愿意为对方挡箭的热烈表白,还是在漫长的日子里无止境的偏爱,不管到最后表白是不是变为了无可奈何的虚与委蛇,偏爱也是不是变成了畸形占有的偏执,这些都是爱意中的一部分,尽管是阴暗的部分,却也是不可否认的一部分。
在那条布满荆棘的孤独道路上,他们互相依偎着,最后却双双迷了路,走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潭。无数双看不见的手纠缠着他们,意欲将他们拉向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他们开始在心里暗暗地指责对方,指责对方让自己迷了路,指责对方让自己在荆棘丛里受了伤,指责对方让自己陷入了黑暗。
他们的感情虽然命悬一线,却强烈地存在着。
齐连生即使对移情别恋的闻人贺怀恨在心,却仍会在自己伤害了他以后痛哭不止。闻人贺即使憎恨齐连生的执拗和绝情,却从来不会拒绝他,他是怕他是皇帝吗,他在他眼里从来就不是什么皇帝,他不怕,只是不忍心。
这些虽然有可能都是我自己的想象,但是我每每看见在抖抖颤颤的灯火着相互依偎的两人,就忍不住会想,是了,一定就是那样了。
闻人贺侧躺着,默默无言。灯油加得很足的灯火明晃晃的,将他的身形斜斜地映在了帐子上,就好像一座山尖被削掉的山头。
我挥了一把在脸边上嗡嗡作响的早蚊子,最后一次向大门口的方向望了过去。
别说,神仙就是神仙,想看什么还就真有什么。这不,即使比往常晚了许多,齐连生还是姗姗地来了。在他推开房门的时候,闻人贺几乎已经等成一座望夫石了。
齐连生站在门边,遥遥地望向了床上的闻人贺,后者也循着他的目光,回望了过去。
这一眼,气氛很是尴尬。空气像是瞬间结了冰,无数的冰碴子洋洋洒洒地落在了地上,成了白白的一片,可仔细一看,却发现那不过是窗外的月光。
先转开视线的是齐连生,他转过身,默默地掩上了房门,然后低着头,坐到了平日的位置上。
“看你到现在没睡,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吧”
闻人贺“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齐连生都没说话。鉴于他肯定已经在来的路上想好的要说的话,这会儿的功夫我决定理解成在酝酿情绪。
“记得第一次见到齐月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
听到这个开场白,我的脑仁阴阴地一疼,这人又要开始讲寓言故事了,是没办法好好说话么。
想骂你个负心汉就直接骂,想说齐月那个第三者就直接说,想痛哭流涕就痛哭流涕好了,如此简单粗暴的谈话方式他不用,非要一个中心涵义拐四百八十个弯子,拐到最后爹妈都认不得了,这样难道不觉得累么
约摸,他们人说话都是这副样子那活该他们命短。
在心里吐了浩浩荡荡的一串苦水之后,那头的齐连生也才将将说到第二句。
“朕记得那天是个下雪的日子,想起来那还是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闻人贺绷紧了身子,干净的额头像一面镜子,微微地反光。
“朕看到下雪很高兴,缠着父皇要出去猎鹿,父皇一口就答应了,朕欣喜若狂。可就在准备出发的时候,平日里经常跟着父皇的侍卫头子突然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父皇当即就目光复杂地望向了朕。”
听到这里我便猜到,齐连生同齐月这梁子恐怕由来已久了。
“然后,父皇便对朕说了句有要事,就同那侍卫头子一起,急匆匆地走了。”
齐连生说到这,苦笑了一声,声音混在夜半的月光里,一片清冷。
“说起来,朕当时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啊。心血来潮地,朕趁着内官不注意,便偷偷摸摸地躲进了父皇的轿子底下,跟了出去。这一跟,便一直跟到了乌衣巷。”
闻人贺的目光有些松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朕站在乌衣巷的巷子外,越过那不算高的墙,望见了院子里开放的梅花。直到今日,朕还记得那落了雪的梅枝有多么好看,那粉色的梅花又多么像是女孩子水灵灵的脸。”
他说着,微微地笑了。
“朕并没有进去,而是在墙头上看过去的,之所以会爬上墙头,是因为里头传来了热闹的嬉笑声,有男人的,有女人的,也有小孩子的。听着熟悉的男声,朕觉得有那么一个瞬间,朕已经离开了这具身体,飘向了半空,飘过落了积雪的墙头,落到那头的院子里。”
我不自觉地开始想象那场景,被父亲爽约的半大少年趴在墙头上,小心翼翼地望着院子里的一家,柳絮般的薄雪落在他的脸颊上肩膀上,然后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一般静静地消失,直到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朕记得,当时齐月是坐在秋千上的,她穿着红色的夹袄,红色的短靴,就像一朵开得红艳艳的花,雪似乎没有影响她的兴致,她跷着短短的腿,快活地咯咯直笑。而她的身后,那个说有要事要办从而拒绝朕的人,正一脸殷勤地为她推着秋千,